第130章(1 / 1)

苏月摇了摇头,眼里黯淡的光逐渐重燃,撑着桌角站起?身问:“裴忌的人马还在吗?齐王走了多时,想必已经同他晓以利害了。”

国用很振奋,说在,“奴婢问过万里,他说南宫外仍有金吾卫驻守,并无退却的迹象。太后没?有下令,裴将军定会坚守到最?后,大娘子放心。”

苏月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案上的更漏。已经子时了,天一亮,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举步重新回到床榻前,仔细看着他,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复又抬手?抚抚他的脸,轻声道:“大郎,我不会让你蒙冤的,放心。”

可喜的是,后半夜没?有发生她最?害怕的事,但齐王已经等不及了,辰时前后把臣僚都召集进了乾阳殿。

他们在前殿窃窃私议,苏月从?后殿走出来,众人立刻怔怔望向她,她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官员身上,哂笑道:“礼赞官都来了……”

只等皇帝一咽气,就昭告天下吗?

臣僚们脸上神情晦暗,宰相问:“大娘子,圣驾怎么?样了?”

苏月没?有回答,只是偏头吩咐淮州:“去把太后搀出来。”

已然要请太后出面了,必定是有变啊,众人在一片凄惶中望向前后殿之间的通道,等着太后接见众臣,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然而太后不会对还有一口气在的儿子,说出任何一句不利的话。面对众人,铁青着脸问:“陛下无恙,你们不在衙门务政,都跑到乾阳殿来做什么??难道还要卧病在床的陛下,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成?”

众人觑了觑齐王,陛下的病情,他都已经据实告知了,昨晚病危,剩下的只是延捱时间而已。

齐王过去搀扶母亲,轻声道:“还是早作打算……”

苏月接过了他的话头,“依大王之见,应当?作什么?打算?”

齐王面色不豫,对于这个屡屡与他唱反调的人,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了。

这时众人却见苏月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拱手?道:“陛下若有闪失,料臣也不能?活命。臣求太后保全臣的家人,如此臣心里有话,才敢如实说出来。”

太后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发懵,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何还牵扯上了家人?”

苏月坚定地望住太后,“求太后答应臣。”

太后点头不迭,“自然自然。”

她这才转身又向众臣拱手?,“也请诸位大人,为我作个见证。”

众臣忙振袖,肃容还了一礼。

朝殿外看,殿外的官道上走来两个人,是大理寺卿与司隶校尉。苏月舒了口气,娓娓对众人道:“陛下遭人毒害,我命司隶校尉协助大理寺查案,大理寺审问了档头和司膳,却一无所获。人人都是遵着御前的规矩行事,且从?制作到查验,每一道步骤都有三人在场,膳司中的人绝无机会下手?。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运送的过程中出了纰漏,但再三盘问司膳,都说一切如常……”她说着,目光调转向了权弈,“唯一的意外,是中途遇见了齐王。”

这番话,引得所有人都望向齐王,连太后也大惑不解。

而齐王给出的解释很合理,“我离席如厕,恰巧遇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陛下遭逢大难,我知道辜娘子悲痛,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猜忌,质疑我与陛下的兄弟之情。”

苏月说对,“如厕不奇怪,但大王记错了时间,并非是离席。那个时候甲板上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大王此时应当?正和朱娘子坐在屏风后奏曲,而你,却出现在了下层通往上层的必经通道上。”

众臣这回连议论?都没?有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掖手?而立,等着接下来,更多的内幕被发掘。

齐王呢,自然是气愤的,眉眼间布满了严霜。因为从?未想到这样一个无用的女郎,居然揪住了这件事不肯罢休。

“奏曲有先?后,我奏的是前曲,朱娘子奏后曲时,我暂且离开,难道这便成为辜娘子将矛头直指向我的证据了吗?”

臣僚们也在思忖这个问题,两边都有理,苏月接下来的话,一下拨开了迷雾,“如果两段曲子,都是出自朱娘子之手?呢?”

众人哗然,似乎真相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齐王恨声问:“这是辜娘子的猜测,还是朱娘子的证供?”

这场撕扯注定要两败俱伤,能?不提及颜在,就让她在这件事里隐身吧,于是苏月一口咬定,“大王的记性?不太好,你们奏完落座,我就曾质疑过你们的指法过于相像。那时陛下还为你打圆场,说你们以乐定情,必有共通之处。且大王已经预备迎娶朱娘子了,她的证供,并不重要。”

齐王失笑,“也就是说,一切全是你的臆想?下毒总得有机会,你们大可审问司膳,我可曾接近过她们。”

这就轮到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登场了,大理寺卿道:“回禀太后,臣仔细盘查过,大王确实不曾与司膳有过任何接触。”

太后此时脑子一团乱麻,长子不省人事,幼子又被质疑,她木木地站着,早就没?了主张。

接下来司隶校尉打开了随身的匣子,取出一撮头发和一块木板,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众人不解,探身过去查看,齐王脚下没?动,眼神微闪了闪。

司隶校尉条理清晰地向众人解释,“头发和木板上,都查验出了残余的钩吻。诸位大人定然想不通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但只要卑职一说出处,诸位便明白了。头发,是司膳的头发,木板,是通道上方的顶板……”边说边向众人展示,“这木板表面有一层极淡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若翻转过来,诸位便一目了然了。”

众人忙跟随他的指引查看,才发现这块板子上有个细小的孔洞,板子的反面凿出了一道筷子粗细的凹槽,凹槽内还残存着淡褐色的粉末。

司隶校尉比了比手?,“这就是钩吻。司膳见了齐王,自然不会上前,必要站定行礼,齐王多站一会儿,毒液滴入金盏的机会就多增加一分?。当?然,这种事很难万无一失,所以才会从?司膳的头发上查验出零星的钩吻,但只要有一滴滴入盏内,就足以取人性?命。事后哪怕舫船被扣,随着槽内毒液风干,孔洞被堵塞,若不去留心勘察,就没?人会发现。整套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险些把我们都骗过了。”

太后听?到最?后,几乎要崩溃了,颤声质问齐王:“这是真的么??果真是你做下的?为什么?,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来不曾亏待你啊!”

齐王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咬牙冷笑,“你们三人成虎,看来是非要将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了。我知道,陛下遇险,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权家大宗如数被铲除,在场的列位,个个都能?称王。尤其?是南宫之外的裴忌,早前阿兄就曾与我抱怨过,说辜娘子爱慕裴将军,并不属意自己,如今看来是真的。”顿了顿,又厉声质问苏月,“你命裴忌围守宫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再佐以这些雕虫小技,试图混淆视听?,将我们兄弟一网打尽,其?实就是为了扶植裴忌吧!辜娘子,你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朢 憂 騲 獨 ??? 怤 ???段,不单陛下错看了你,连太后也错看了你。”

他反咬一口,把自己变成了受害者,苏月道:“大王何必避重就轻,整件案子里,只有一个人饱受冤屈,那就是陛下。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调遣驻军兵临城下,你有什么?资格与陛下相提并论?!”

此时庄严的乾阳殿,变成了一块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人人有私欲,人人都在掂量孰轻孰重。好在这些臣僚们大多是清正刚直的,宰相向太后拱手?,“臣等追随陛下多年,亲眼见证陛下历经磨难,创下这万世基业。臣等为陛下马首是瞻,纵万死,也要报效陛下。而今君受难,臣等若不为君申冤,枉为臣子。请太后下懿旨,严惩弑君的恶徒,太后不单是圣母,更是千千万万大梁百姓的国母!”

然而齐王是成竹在胸的,睥睨着众臣道:“就凭这几人妖言惑众,你们便要逼太后降服我。难道真以为裴忌的三千兵马是正义之师,不会挟天子令诸侯,胁迫你们俯首称臣?”

他擅长攻击人心的薄弱点,这大梁王朝就像盘中的肥肉一样,丰美却无主。手?握兵权者得天下,但并不是在齐王和裴忌之间做选择,而是裴忌的三千金吾卫,对于盘桓在城外的羽林卫大军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这也是陛下失算,过于重亲情,把京畿大军交给了从?未打过仗的阿弟。齐王对兵权的运用不在守卫京师安全,全都用在了谋求私利上。

苏月望向太后,到了这样地步,她要做的一切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至于太后是选择扶植小儿子,还是大义灭亲,全看太后的意思,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太后两眼盯着齐王,忽然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这是你出生至今,我第一次打你。不为别的,只为你变成了谋害阿兄的疑凶,你罪该万死。”

仅仅只是疑凶,苏月听?完便明白了,到了紧要关头,太后还是会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