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缓了很久,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后才道:“我许了她些钱财,让她离开?上都了。”
苏月松了口?气,转头提醒颜在:“你刚才的话,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若这次轻饶了他,未见得没有下次。你不怕他不死心,故技重施吗?”
颜在从最?先的悲伤惶恐里挣脱出来,已?经可以冷静地正视这件事了,语调坚定地说:“我想好了,如果再有下次,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当我逃了,把我从乐官名册上划去?吧。”
话说到这样程度,就不用再议了,苏月转身对副尉道:“今晚的事,请副尉不要?对外宣扬。就算我徇私吧,他年纪还小,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若是交给大都府,不单身上的官职要?罢免,人也会下大狱,我实在于心不忍。”
副尉早把自己这队人马看成了未来皇后的禁卫,只要?大娘子发个话,没有不遵从的。
于是一使?眼色,命左右看押青崖的人撤开?,又发了话,“回去?之后都不许乱说,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听见没有?”众人领了命,他方对苏月拱拱手,“娘子们可要?和他道个别?卑职等在外等候。”
人都撤出去?了,苏月也让到了一旁,容颜在和他说话。
颜在说:“我被关的这几日,惊动了那么多人找我,你这回的祸着实是闯大了。苏月愿意放你一马,终究是看着我们往日的交情,即便到现在,我们也相信你本性?纯良,没有歹心。但今日过后,我怕是不能再像往日一样对你了,今后请你多加珍重,回到乐府之后潜心谱曲,多创出些上佳的曲目,流传后世吧。”
她说完转身走?了,青崖脸上透出一种濒死般的绝望,颤动着嘴唇想唤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声了。
回去?的路上,苏月小心翼翼察言观色,颜在像一汪沉淀的死水,没有半丝波澜。大约是察觉了苏月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我不要?紧,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苏月方才颔首,“回去?后就说被那个仆妇劫持了,关在城外废弃的茅屋里,缇骑来得及时?,才没有被倒卖。若不这样说,恐怕坏了你的名节,将来就不好自处了。”
颜在听后牵住她的手,愧怍道:“我总让你担心,自己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反倒一次又一次麻烦你。”
苏月在她手上拍了拍,“咱们是一起从姑苏来的,我也要?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姑苏去?。这次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就当还了他曾经解你危难的情吧。”
颜在没有说话,其实她知道,那份恩情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对青崖的厌恨也慢慢化为了一缕惆怅,人越冷静,越是感到无边的凄凉。
好在有惊无险,苏月庆幸一切都过去?了,却没想到后面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洗漱过后赶往大乐堂,刚到门?上就迎来两个公服上绣蟒纹的缇骑。
他们大步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传令:“乾阳殿中早朝,陛下宣召梨园使?入朝应讯。请娘子暂缓手上公务,跟卑职等走?一趟。”
第61章 第 61 章 朕想吃吃爱情的苦,不行……
乾阳殿她去过好几次, 上回万里来?传话,是因为?陈御史等人弹劾她。当时虽算公?事公?办,但在场的?只有皇帝和御史台官员, 阵仗还不算太大?。这次却不一样,正上着朝, 满朝文武都在场,宣她过去必定?是遇见了更大?的?弹劾,皇帝骑虎难下, 不得不当朝给出交代。
所为?何事,她心里是明白的?,十有八九因为?颜在失踪那件事。至于究竟是哪方面出了岔子?,无外乎动用了朝廷的?人手、搜查了左翊卫将军府邸,最后人找回来?了, 没有给出一个明晰的?来?龙去脉,朝堂上的?官员们心中不快, 要督促皇帝,对她严加约束。
轻舒了口气, 她把手里的?曲谱交给颜在, “我去去就回来?。”
颜在却把曲谱又转交给了一旁的?梅引, 对苏月道:“我随你?一起去, 若是要论罪,由我一力承担。”
苏月失笑?, “你?承担什么?你?是苦主, 再大?的?罪过也轮不到你?头上。你?只管督促他们练曲吧, 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她脸上一派轻松,安抚她们两句才出门, 但赶往乾阳殿的?这一程,心情很?是沉重。因为?知?道这回不是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发发脾气,掉两滴眼泪就能解决的?了。既然闹上了朝堂,必是难以姑息的?大?事,否则以权大?护短的?脾气,不可?能当众召见她。她也做好了准备迎接风雨,既然是自己做下的?事,不会回避那些王侯将相们的?针对。
举步迈入乾阳门,朝会时的?乾阳殿与平时不同,内外都站着带刀的?缇骑,十步一个,钉子?般矗立在御道左右。
她顺着官员行走的?直道上前,早有万里在殿外等候着。见她来?了,快步上前迎接,压声道:“不管过会儿如何腥风血雨,娘子?只管澄清经过,认错就是了,切记切记。”
苏月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大?殿。
深广的?殿宇两掖,站满了冠服俨然的?文臣武将。梨园献演时,苏月曾见过他们每一个人,然而走上朝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忐忑和慌张。
她看到弹劾她的?人了,这回不是御史台的?言官,是武将。且人数众多,足有七八人,不是站着回禀,而是跪在了御阶前。听见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她的?眼神充满鄙夷和愤恨,若不是身处朝堂上,恐怕要把她拆吃入腹了。
武将……想必是搜查左翊卫将军的?府邸,引发了众怒。这些人难道是他的?部下吗,都来?为?他叫屈请命?苏月暂且弄不清原委,也不敢造次,便遵着礼节恭恭敬敬上前长?揖,叩谒了坐在龙椅上的?人。
上首的?皇忘 ????????? 萫 髑 榢 ?????? 曊帝蹙着眉,出言询问:“辜大?人,诸位将军弹劾你?没有手令,擅自搜查了左翊卫将军的?府邸。你?为?何这么做?与他有私怨吗?”
苏月说没有,“臣与将军并无私怨,搜查将军府邸也是为?洗清将军嫌疑。梨园中有一乐师外出,遭人掳劫六日未归,臣呈报了大?都府,京城上下四处搜索,但凡有嫌疑的?都要接受盘查,不限于左翊卫将军。”
她的?话,立刻换来?了反驳,“一派胡言!为?何不搜查别家,偏偏只搜将军府?”
苏月平心静气道:“因为?早在朝廷颁布恩恤梨园的?政令前,左翊卫将军曾看上该名乐工,点她独自前往府上奏曲。该乐师不曾赴约,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如今乐师失踪,遵着惯例,与其有过交集的?人都有嫌疑,都应该查访。”
可?是她的?解释,不能平息这些武将的?怒火。他们向?上拱手,“臣等归顺朝廷,是因敬仰陛下,坚信陛下不会因亲疏刻意慢待臣等。臣等也曾为?陛下出生入死,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羞辱,一名女子?竟能公?然践踏降臣的?尊严,臣等若是坐视不理,接下来?还有容身之?地吗?这朝堂上,七成是陛下钦点的?官员,剩下三成沿用旧臣,我等莽夫不值一提,但今日受辱的?是武将,明日就轮到贤德著称的?文官了。难道要等前朝官员尽数受辱,陛下才能为?臣等主持公?道吗?还是此举本就是陛下授意,意在压制降臣,扶植新臣?”
话越说越无礼,平章政事出言喝止,“心中抱屈,大?可?就事论事,胡乱揣测一气,连陛下都牵扯上了,这是要以下犯上吗?”
皇帝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看着跪地的武将们,那目光里没有恫吓,却有不易察觉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吵嚷着鸣不平的那些人终归有些犯怵,气焰略低了几分,但仍是不依不饶,“女子?为?官已是乱了纲常,如今竟带领缇骑搜查官员府邸,实?在令臣等大?为?不解。”
苏月掖手道:“左翊卫将军可?在?他若有不平,我可?以与他当面对峙。”
叫屈的?那些人冷哼了一声,“受此奇耻大?辱,早就一病不起了,还能上朝与娘子?对峙?”
他们从来没有承认她是命官,就连称呼也依旧是“娘子?”,而不是“大?人”。
苏月本想与他们理论的?,但想起万里的?话,还是勉强按捺住了。况且要是细究,难免要把青崖的?遭遇说出来?,也许这是最好的?,堵住悠悠众口的?办法,但要把别人的?痛处撕扯开,暴露在这些没有人性的?权贵面前,她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但这场弹劾,着实?是来?势汹汹,起先还只是武将们同仇敌忾,渐渐地,发展成了新朝和旧臣的?矛盾。这些前朝官员早就不满于朝廷对他们的?压制,心里憋着一团火,苦于找不到发泄的?途径。这回发生了这件事,立刻正中下怀,有了充足的?理由来?小题大?做。
苏月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冲动起来?不计后果,又给皇帝带来?了麻烦。她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垂首道:“臣寻人心切,忙中出错,请陛下恕罪。从?今往后自当戒骄戒躁,谨慎行事,陛下若要降罪,臣俯首领罪,甘愿受罚。”
上首的?皇帝有些苦恼,朝堂上有一小半的?臣属是前朝归顺的?,这些人中不乏有建树的?能臣,武将虽然骄奢淫逸,却也着实?有军功。这些人的?去留筛选需要慢慢进行,不能一蹴而就,现在忽然闹得群情激奋,就算是皇帝也感?觉到了棘手。
怎么处罚苏月,罚俸吗?已经使过的?手段,至今她的?官册上还有四个月的?亏空,再累加,御史台势必又要跳出来?说话。但除了罚俸,还有什么是最不伤筋动骨的??
他想了又想,抚着龙椅的?扶手道:“从?今往后,梨园使不得再调遣缇骑,回梨园禁足一月,面壁思过去吧。”
可?惜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判罚,并不能服众。
那些武将没有站起身,纷纷取下了头上的?乌纱帽,“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
而那些站在一旁的?前朝文官们,此时也都纷纷附和了,“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