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金水闻言凑过来,掩不住的一脸痞笑:“找什么找,自家地盘上能出啥事?再说,司令又不是孤身出去,知道啥叫花前月下?就是要到天黑野地里才有那感觉……哎,我跟俩木头说什么,总之,你们要是搅黄了司令的好事,可别拉上我!”

被他这么一掺和,另两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指派警卫兵守在电话机前,各自回屋睡觉。

到了次日傍晚,眼见天色擦黑,虞司令那边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副官们也有些心慌了,商量着要不要通知崔参谋长与游师长其他几个师长还在前线打仗,远水救不了近火。

正准备往参谋部打电话,外面风火火地进来个人,门也不敲就这么闯入客厅,见方副官手里提着话筒,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扯过话筒扣回去,劈头就问:“除了你们仨,还有谁知道这事?”

方副官愣愣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独立团团长:“什么事?”

王胡子恨不得一巴掌扣他脸上:“除了伺候司令,你们还能有什么屁事?!”

方副官的脑子这才转过弯来,登时生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没有,还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

“给老子听清楚!”王胡子狼一样朝他恶狠狠地龇着白牙,“这事谁都不能说,不管是参谋部还是别的什么人,不许泄露半分!否则,救国军就要出大乱子了!”

方副官呆了大约有七八秒钟,突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逼出了句尖细变调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司、司令他”

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急促有力的节奏,又一人大步迈进客厅,随即将门砰然甩上。

游师长黑沉沉的眼神钢刀似的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刮过,语气冷硬异常:“司令被绑架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王胡子盯着游师长,慢慢眯起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司令同崔尚如的表弟杜启明昨天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出城,迄今失踪了三十四个小时零二十七分,音信全无,被劫持的可能性最大。另外,”游师长面无表情地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派人盯梢虞司令,是为了防止自己绿云罩顶这个原因王胡子是死活不肯招认的。他本还想趁虞司令疏忽的时候,把那个命大的小白脸杜启明彻底收拾掉,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横生出一场大危机。

派去盯梢的崽子,原本是匪帮里专精巡风放哨的,尾随虞司令的吉普车出了百里地,见车子一连几个小时不停不歇,朝东北方向飞驰,很机灵地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自作主张地一路跟下去。骑在马上追了大半日之后,可能是车里的人有所察觉,冷不丁被放了一枪,打中了腰侧,他从马背上翻身摔下去,昏迷了一整夜,马也惊跑了,于是拖到次日傍晚才回到省城向长官汇报。

王胡子挑枝去叶地叙述一番后,空气显得越发凝重起来。

“现在咋办?”陈副官六神无主地问。

王胡子拔出腰间的大盒子炮,猛拍在桌面上,一脸的煞气腾腾:“我带独立团去追司令,你们要稳住局面。扣住崔尚如,别让他溜了,这事跟他表弟脱不了干系,难保他没在里面参一脚。总之,在司令回来之前,这事儿你们得给我死死瞒住,决不能见光!谁要敢动歪心思,看清楚老子这把枪,叫你变成个筛子的就是它了!”

021 上杉启明

虞司令朦胧转醒,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仿佛从内部被无数铁锤敲打,奇痛无比。他用双手紧抱住脑袋,向前蜷起身子,忍不住低低地呻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渐次缓解,思路也一点点清晰想明白这件事之后,他宁可自己就这么疼傻过去了,永远也不要想明白!

可那些记忆画面是如此鲜明而残酷地在脑中翻涌,折磨得他几乎要呕吐!

杜启明,这个有着阳光明朗的娃娃脸、眼神干净的大男孩,直至将针头刺进他脖子的前一刻,还在含情脉脉地微笑,在他手背上一笔一画地描摹出三个字:我爱你。

虞司令真吐了出来,麻醉药的副作用与被欺骗的极致愤怒在身体里嘶咬,令他如坠炼狱。额头抵在个冷硬的物体上他猜是床头栏杆,同时很想用脑袋在上面重重磕几下。

这个疯狂的念头还未及实施,房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尽管已放轻脚步,靴底依旧敲击地板发出沉闷声响。

虞司令从趴在床边的狼狈姿势中迅速调整过来,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冷冷望向来人。

他调用一切意志力,来镇压体内翻涌的疼痛与情绪,同时在脸上形成了一面全无血色、无懈可击的冰冷盾牌,朝面前这个身着黄呢军服的青年军官漠然道:“你是谁?”

“失礼了,容本人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大日本帝国陆军第十八军团下属少佐参谋,上杉启明。”

虞司令尖锐地嗬了一声:“换了个姓,连人皮也扒去了!”

“司令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换做是我,也会火冒三丈的。”上杉启明并未被这句刻薄话激怒,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但您也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是真心诚意地想与您会晤,可惜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实话,羊曲沟一役,我们损失了一个精锐联队,宇美中将虽然发怒,对您的军事才华却是佩服的,希望能与您合作。但我们知道,您和汤励闵不一样,光靠金钱权势打动不了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虞司令恶毒地一撇嘴:“下策,派你像个戏子一样来勾引我?”

上杉启明露出了个类似苦笑的表情,“该算是个意外么,我没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的。原本我是打算通过表哥崔尚如的引见结交您,恰当的时候向您表达合作的诚意,如果您提出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尽量满足。但我看出来了,您想要的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

虞司令的手指在膝盖上一根根攥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哦?你说我想要什么?”

上杉启明柔和地吐出两个字:“爱情。”他很轻缓地往前走了两步,“您渴望一个可以在精神上交流共鸣的人、一个心有灵犀的知音,这是您对爱情的定义。”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虞司令冷笑。

上杉启明笑了笑,“不敢说很了解,但我在早稻田大学修的是心理学,对于揣测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有点经验的。就说司令吧,您在生活中有洁癖,其实那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投射,您瞧不起身边的人,觉得跟他们不是同一层次上的,您甚至对整个世道怀着不认同感,觉得到处污秽杂乱,所以您下意识地在那些初出校园、或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中寻找爱情,因为他们‘干净’、‘未受污染’。您过分地追求这种干净,令我不由地产生了种想法您是不是在寻找过去的影子呢,或者说,您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干净了吗?”

虞司令面色煞白如雪,越发衬得郁秀的双眉黑而幽长,仿佛要从中散发出一股寒气。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垂落下来,抚过大衣口袋,似乎想攫取什么东西,结束这段令他如芒在背的对话。

他摸了个空,蓦地意识到,身上的武器肯定早被清空了。

上杉启明装作没看到,转了话锋:“一谈到这些我就多话了,司令听厌烦了吧。言归正传,您应该知道日本国致力于建立东亚永久和平新秩序,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您是个看得清形势的人,与我们合作,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一个最大的坏处,我会被全中国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虞司令冷淡地说。

上杉启明摇头叹气,“有些中国人,把我们日本人妖魔化了,这样很不好。你看,我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我的母亲就是个中国人,我对她与对父亲一样充满感情,谁说日、满、华三国不能共存共荣呢?我相信假以时日,这种错误的看法一定会改变的。”

虞司令不耐烦地回答:“能不能共存共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家务事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日本也好,满蒙也好,都给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上杉启明被他顶得有点噎气,想了想又劝道:“中国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到如今,司令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群龙无首的救国军考虑考虑。”

威胁我?小王八蛋,老子带兵时你还穿开裆裤呢!虞司令眉梢一剔,因为疼痛而黯淡的眼神忽然爆出一点淬亮的光。

上杉启明见他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像是内心正挣扎彷徨,觉得应该再添把火,或是打张温情牌。他略一犹豫,选择了后者,走上前去。

“昆山……”他小心地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不良反应,就用一种诚恳中带着亲密的姿势,握住了虞司令的手,“刚才,我是以一个军人的立场对你说了那些话。现在,我就只是你的启明,有些事虽然在计划之外,但它毕竟自然而然发生了,这种感觉很美好,值得珍惜……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虞司令抬头,“……有。”他轻声细气地答。

上杉启明眼中掠过一抹喜色,“你说,我听着。”

“你弄脏了我的手套。“虞司令脸色漠然,语气不屑:“滚出去。”

王胡子带着两万多人的独立团,浩浩荡荡地疾驰在原野上。没过多久,后面追上来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领头的正是游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