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很勇敢,如果我当初,能像你这么勇敢就好了。”王开炀的声音沉厚又温润,像是陶埙的低鸣,缓缓入耳。

楚愈看向她,见她眼角的皱纹层层,温柔和深沉都堆积到了一起。

“如果没有您,我不会这么勇敢,谢谢您!”

楚愈将她送上车,目送黑色汽车远去。

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槐花专案。

因为涉及国家机密,并未公开审理,不允许外界旁听,这越发引起外界对小槐花的好奇。

夏亦寒的辩护律师为指定律师,楚愈将汇报书整理删减了一番,交给律师参考。

不过她的那厚厚一本“论文”,是给委员会大佬们看的,现在针对法院的情况,并不完全适用,有些部分反而不利用为夏亦寒辩护,比如对于她作案预谋性的分析,证明了她拥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案件审理时,楚愈没在京城,芜淮有了新案子,她便赶了回去,又带着处员闯荡天下。

十二月底,楚愈得到法院判决通知,柏瑞安、何蓝、薛进萍、龚燕华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夏亦寒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判决当日即生效。

对于柏瑞安等人的判决,在楚愈意料之中,猜不多都猜到了,但接到消息后,她心里还是五味杂全,准备在他们入狱前,探望一番。

按理说命案,少说也得十年往上走,但距离案发已有六年,慕尚青的尸体只剩一具白骨,无法进行尸检,也就无法判断哪些刀伤致死,因此不能分辨四个凶手的责任轻重,而且据胡宾所言,在其他四人动手之前,慕尚青原本就带有刀伤,有出血的痕迹,这再次加大了案件的复杂性。

最后,每人被判处五年,去年12月份破案时,夏亦寒被关在了看守所,但其他四人有伤在身,一直处于取保候审阶段,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也该进去了。

四个人分别在当地监狱服刑,从京城押送前往各地。

现在经过审判,他们已经知道慕尚青的过去,也知道他杀人的真正原因。

楚愈问了他们同一个的问题。

“你后悔吗?”

柏瑞安在取保候审期间,一直在照顾妻子廖枫,他把这自己整理得很干净,在接到法院传唤后,他屯了很多零食,做好了饺子、包子、抄手,用食盒装好,放冰箱里,够吃半年。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廖枫,临走前对她说:“请个佣人照顾好你,钱不要省着花,我五年后就出来了,还可以接着赚。”

“我不后悔,为了萌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现在让我来,我还会再刺一刀,但我不会刺脖子,而是刺手,刺完将他送医院。”

何蓝在老家和丈夫何至平分别,何至平抱着她的腰哭,一边哭一边骂她傻:“你干嘛杀人呢......你当初让我把他打一顿,实在不行多打几顿不就好了吗!”

何蓝手掌宽大,往他脑门上一揉,“以后旅馆就交给你了,你一个人太累,就找个伴吧。”

她怕他一个人扛不下来。

何至平哭得更凶了,抱紧她的腰:“不行啊我这样,也只有你能要我了!”

何蓝把他扒拉开,抹了把眼睛,转身走了。

“后悔?如果现在他在我面前,我不会用刀,但我会用拳头,一直打,以我的力气,他大概还是会死......算了,还是算了,他肯定不会还手的,还不会躲,就全部受着,哎!”

龚燕华和儿子谌风告别,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给谌沐的遗像上了炷香,说:“把你爸带上,到城里去住几年,过几年我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她没回答楚愈的问题,而是说:“如果老谌在现场,他会对我说:算了吧,燕华,不是他想杀我的,是他心里住的恶魔,每个人心里都有恶魔的,被恶魔控制住的人,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算了吧,我们回家吧。我会听他劝,不会插那一刀,但我会想,会止不住地想,老谌,他是个多好的人呐,他的心就是一片蒲苇,怎么也硬不起来,他心里没有魔鬼,为什么没有魔鬼的人,反而不得好死呢?”

说完之后,她目无焦距,面向着楚愈:“插了那一刀,我会后悔,但没插那一刀,我还是会后悔。”

薛进萍几乎没什么亲戚朋友,最后几年都是在福山医院度过,最熟的就是医生护士,她缠着他们闹得天翻地覆,要把他们告上法庭。

结果他们没上,她倒是上了。

花谢庭审判后,她的精神分裂好了,再也没发过病。这印证了夏亦寒当初的承诺:见到薛阿姨后,我会将她治好。

薛进萍出了院,但紧接着便要入狱。

服刑之前,她回到了福山医院,再一次来到儿子住的病房,这本来是男性病房,结果她把医院搅得鸡犬不宁,说什么都要住,现在改成了女性病房,但里面的布置还是最先的模样,一点一滴全是回忆,而这个回忆,在她脑海里一留就是六年。

她出了病房,给熟悉的护士和医生告别,六年了,她每次见到她们,开口闭口都是狠话,现在,她握着她们的手,攥了攥,“你们不容易,容忍了我这么久!”

平日里照顾她的护士哭了,以前只盼望着她早点走,但现在她到监狱里一去就是五年,以她的年龄和身体素质,不知能不能健康出来。

被楚愈问这么个问题,她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如同鹰隼:“我还是会插他,谁让他杀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死得那么惨!慕尚青是精神病,但精神病是借口吗,是理由吗......”

说着说着,她肩膀一抖,情绪崩了:“可是我的儿子也是精神病呀,如果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把人家家属召集在一起,要开个审判,那些家属肯定也会杀他! ”

她说着,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皱纹,一道道沟壑,显得更为深刻:“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我会求他们放过他,我会告诉他们,他是精神病,这不是他的错,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他也很难受的啊,我会给家属们下跪,求他们放过我的儿子......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自己孩子,我就拼了命去保护,面对别人的孩子,我就把他杀死了呢?他也有家人的啊,他有女儿,我不仅亲手杀了他,我还间接毁了他女儿,啊啊啊......”

最后,楚愈拜访了胡宾,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回到了锦水医院,院长还是他的。

他们来到710房间当初夏亦寒的病房,坐到了象白色小桌两边,不过没面对面,而是看向窗外,天空浅蓝,白云舒卷。

“我后悔了,”胡宾说,“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尚青还活着,该有多好。他会被治好,会竭尽所能来弥补我们,他会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他会帮助精神病人,帮助所有边缘人群。他从小到大一直被骂精神病,我们骂他奇怪,骂他害人,可实际上被伤得最深的,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家人。他到死,都还爱着这个世界,还愿意为它去拼命和奉献。”

楚愈看着窗外,没说话,她只提问,不评判。

这次回答,他们有的纠结,有的迷茫,有的后悔,但楚愈能感觉到,他们都不同程度地释然和解脱,像是一串波荡起伏的省略号,终于画上了句号,有了结果。

新的一年,1月1日。

委员会作出答复,针对楚愈的提案,投票7比4通过。

委员会同意由楚愈担任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并将夏亦寒作为超人处后备力量培养。

考虑到情况特殊,为了方便楚愈的治疗和研究工作,委员会下令将超人处四楼改建为监狱,将秘密行动小组成员调回超人处内部,作为狱警。

同时派遣祁政委作为超人处的正书记,在夏亦寒服刑期间,监督超人处的执行情况,负责队伍建设工作。

以前,楚愈既是处长,又是处里的书记,一家独大,现在来了政委,她只能屈居第二,降为副书记,接受书记监督。

夏亦寒关押至超人处服刑,有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