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有一天,她长眠不醒了,那些等在ICU外面的家人又该怎样悲伤绝望?

“我不喜欢医院。”宋薇薇忽然开口。

厉柏寒垂眸看着她,悄悄握紧了她的手,“巧了,我也不喜欢医院。”

宋薇薇莞尔,“你为什么不喜欢医院?”

厉柏寒顿了一下,“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医院,当然,除了医生护士,他们热爱这份工作,热爱拯救他人性命。”

宋薇薇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我大哥学医的,他说每当他把一个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看到他们恢复健康,他都很欣慰,觉得自己身为医生很自豪。”

“嗯,医生救人天命使然,但我不喜欢当医生,你记得小时候课本上有一篇课文是写白裘恩的,当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很多同学都写了自己长大后要当医生,像白裘恩一样了不起。”

宋薇薇听得来了兴趣,“那你写了什么?”

“我写的是我不喜欢当医生,我不喜欢药味,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喜欢面对死亡。”

当医生,在拯救他人的生命的同时,不可避免就要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陨落。

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你学识渊博,也有治不好的病症,那一刻带来的绝望与挫败需要一生去调节去适应。

宋薇薇没想到他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她说:“巧了,我当年写作文的时候也这么写的,老师还罚我重写。”

厉柏寒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重写写了什么?”

宋薇薇皱眉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老师给我的批语是善待生命、面对死亡。”

厉柏寒说:“你老师很有哲学。”

宋薇薇兀自笑了一会儿,“那时候我还小,哪懂这八个字的深意,就觉得老师不满意我的作文,要我写一篇和同学一样的梦想当医生,我就特别不乐意重写,最后还请了家长,回家爷爷就打了我手掌心。”

提到宋老爷子,宋薇薇心虚地看向厉柏寒,生怕他联想到什么。

厉柏寒神色如常,将她的手拉了上来,问道:“打的是哪只手?”

宋薇薇把左手递过去,倒也没有因为说起年少的事情而窘迫,“这只,我爷爷说右手不想写作业,左手就要受罚。”

厉柏寒垂眸盯着她的手掌心,她掌纹清晰,纵横交错,生命线与事业线都很长,唯一感情线一波三折。

他低下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温软湿热的吻。

宋薇薇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她垂下眸,看着厉柏寒的后脑勺,心口一阵悸动,他亲她掌心了?!!

她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来,却被厉柏寒牢牢抓住。

他抬起头,眼底光芒柔和,“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薇薇怔怔地看着他,其实她想说早就不疼了,爷爷打她的手掌心,就是图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小时候特别要面子,挨了打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摸眼泪,倒不是被打疼了哭,就是觉得伤自尊。

后来爷爷一直生病,家里没钱拿药,她半夜从村头求到村尾,问邻居借医药费,自尊什么的只能抛在脑后,顾不上了。

“宋宋?”

宋薇薇回神,她抽回了手,慢慢握紧成拳,掌心处灼热发烫,似乎要把过往那些委屈与不如意都给灼烧殆尽。

她不自在的与他错开视线,看见大厅中央摆放的绿植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她轻叹一声,“春天来了啊。”

厉柏寒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层峦叠翠的绿植中探出一抹红,他跟着说:“春天确实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似乎在这人满为患、阴气浓重的医院大厅,都变得有生气有希望起来。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的春色,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医院大门口忽然骚动起来,铁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宋薇薇将目光从厉柏寒脸上移开,看着那边医生护士推着移动床飞快往急救室跑。

移动床后面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孩,女孩边跑边哭,形容狼狈,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宋薇薇眯起眼睛,只觉得女孩无比熟悉,直到女孩跑近了,她才看清对方的五官,是前台小林。

再看移动床已经被送进急救室,宋薇薇疾步走过去,厉柏寒见状,急忙跟上。

小林跌坐在手术室门口,呜咽声从指缝间传出来,她悲痛欲绝。

人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声音来的,宋薇薇在她面前蹲下,朝她递出一张纸巾,“小林,擦擦眼泪吧。”

小林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宋薇薇,她“哇”的放声大哭起来,“宋小姐,我妈妈她……她……”

宋薇薇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别担心,医生会救她的。”

“没有人会救她……”小林边哭边说,“他们说我妈妈做脑部手术风险很大,没人敢给她做手术,就算有最好的医生,我也没有钱。”

宋薇薇沉默地握紧她的手。

“这些年我赚的钱都给她治病了,四十万的医药费我不知道上哪去凑,要是把我卖了可以凑到这笔钱,我一定毫不犹豫,可是我……”小林说着开始嫌弃自己,“我长得又胖又不好看,谁愿意花四十万买我,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

“我买。”宋薇薇忽然说。

小林愣了一下,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流,她呆呆地看着宋薇薇,“宋小姐……”

“三足金乌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你明明可以拿那笔钱给你妈妈好好治疗,你却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你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你对我的这份信任,手术费我来出,医生我来请。”宋薇薇霸气地放下豪言。

对她而言四十万不算什么,但是对小林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手里的钱已经捉襟见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妈妈受苦。

小林拼命摇头,“宋小姐,我不能,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穷途末路时,是木一大师收留了我,他给我钱让我给妈妈治病,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