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阿佩达南说:“我要告诉他,我会把他当弟弟那样去照顾的。”

斯特奇纳反而沉默。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保持观望态度。就像埃文·道尔把阿佩达南捡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观望。

他是第一个认识埃文·道尔的同伴,可斯特奇纳知道他一直游离在同伴们的生活外。

最开始爷爷不让他和居住地的孩子们接触,埃文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来找他,往往待不了多久他就要扫同伴们的兴回去了。

爷爷知道他每次偷跑出去是为了什么,等他回来嘴里总是念叨着别老和那帮居住地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以往斯特奇纳都是沉默忍受,他向来是不会顶嘴的乖孩子。可那天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的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想做什么事都不可以?”

镇上的孩子都笑他没有爸爸妈妈,成天只能跟在爷爷后面,他去市场上买东西,他们就扔石头砸他。

埃文带他一起套那帮坏孩子的麻袋,把他们狠揍一顿。如果埃文是坏孩子,那扔他石头的那帮孩子又算什么?

父母死后,就算被同龄的孩子们笑话欺负,他也只会把眼泪擦掉装作没事,不会让爷爷看到他哭的样子。

可那天他哭了。他想问的不止是那两句话,为什么爷爷活的那么辛苦,为什么那么辛苦赚过来的钱每个季度都要上交给区长?

在爷爷的不赞同下他又能和埃文·道尔、和那些朋友们的同伴关系维持多久?爷爷总是说不要和居住地的那帮孩子们玩在一起。实际上,他们也不会再来找他了吧?

斯特奇纳把头埋在臂弯里,藏起眼泪,爷爷的叹息声响在耳边。这一刻他心底抽搐,未来的无望吞没了他。

第二天,爷爷托人买了一辆自行车回来。

斯特奇纳愣愣的看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爷爷不再提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以后骑车去找朋友们玩吧。”

那个时候他眼睛都亮了,跑过去抱着爷爷说:“爷爷真好。”

过去的记忆再度回想起来,就和这天一样灰蒙蒙的失去色彩。

爷爷死了。

阿佩死了。

罪魁祸首是雷伽区长。而他还没死。

斯特奇纳面无表情,他忽然开口,“我先回去了。”

阿佩达南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还盖着小被子。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冷,郁此正徒劳的想要使他温暖起来,仿佛这样伙伴就能睁开眼再看一看他们。

斯特奇纳默默地想,他的心一定是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血都从那个大洞里流干了。他木然的,毫无知觉的转过身,埃文低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斯特,你回去问过爷爷了吗?他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

即使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埃文也仍挂心他的事。

斯特奇纳的背影微颤。

“当然。”他说,“爷爷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

从镇子走到居住地,再从居住地走回镇子。斯特奇纳的脚底磨出血泡,而他一无所觉,神情木然的站在街上。

周围都是哭嚎声,整条街都被雷伽区长的护卫队抢掠一通,有的居民察觉不对早早把自家孩子藏了起来,接连几户人家都这么做。谁也不知道雷伽区长想做什么,他现在像疯了一样,挨家挨户搜刮过去抢钱抢人,连小孩都不放过。

爷爷、阿佩。斯特奇纳在心里默念,他朝那帮掠夺的强盗们走去。

“带我去见雷伽区长。”

护卫队的其中一个人照他脸上来了一下,他的嘴里顿时涌上一阵甜腥。斯特奇纳从地上爬起来,神色不变重复道:“带我去见雷伽区长吧。”

“我知道他们把家里的孩子藏到哪儿了,让我见一面雷伽区长。”斯特奇纳笑了下,“我想向他……求个恩典。”

照例来说他会被当场打死,一边打死一边挨不住了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交代了。但斯特奇纳拿出了他全部的钱,他把这些钱捧到他们面前,还是重复那句话:“让我见见雷伽区长吧。”

一副看上去被拿捏了软肋,需要求到雷伽区长本人面前的模样。

他们收下了他的钱。

斯特奇纳曾一直想看清雷伽区长的脸,真看到了反而没什么可赘述的。雷伽区长给人的印象不如他脚上的靴子来得深刻,他永远有一双光亮的靴子。

他的靴子沾满鲜血。他站的每一寸土地、他高高在上的地位,都由他人的血肉堆砌。鲜红色的血曾在无数个斯特奇纳跪在雷伽区长脚下的瞬间漫上他的视野,淌红他跪着的那片地方。

一个人的血能流多远,违抗者的血即使流干了也没有人敢去为他收尸。死去的人被拖走喂狗,活着的人只敢流泪。爷爷,他曾问过爷爷他为什么是公民。错误的不是一个孩子天真无知的想法,追溯根源是使他产生这不应当想法的规定。

规定是要他生来就是一个低等的公民,他的双腿不是用来走路的,是用来跪在统治他们的人的面前。他的大脑不是用来思考的,是用来服从指令。他要掏空自己,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牢牢统治着他们的这个人。否则,那就死去。

他看见雷伽区长的脸,同时也看见了血,无数鲜红的血从那张脸上淌下来,那是从爷爷身体里流出的血,连带着他那无能可悲的眼泪。

阿佩达南死前遭遇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招致雷伽区长和佩瓦尔夫人做了这场局。他们掐死了他。

阿佩啊

你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吧?斯特奇纳的嘴唇动了动,他无声的说道:

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很小的时候斯特奇纳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和大家是不一样的。他不否认自己和伙伴们志同道合,但更多时候他感到孤独。

唯独从郁此身上,他隐隐察觉出同类的感觉。

被雷伽区长杀掉的人的亲人只会哭泣,他们的眼泪像在弄脏死者。年幼的斯特奇纳想,他们应该愤怒,他们竟然在痛哭一场之后又跪在雷伽区长脚下,他们软弱的眼泪弄脏了那个勇敢的人。

他们的眼泪只会去熄灭一个人心底愤怒燃烧的火焰,这是一件多么值得痛恨的事啊。

爷爷,我不会做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