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只是他的狂想。闹剧仍在继续。童年的欺凌不会就此结束,什么也无法改变。他仍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是同学们眼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再过一会,同龄人们会结束这场游戏。由一个孩子带头拉开书包的拉链,他的书本和铅笔盒会像垃圾一样倾倒在地上。
郁此忽然停下脚步,低垂着头。周遭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孩子好奇的往前走了两步,探头去看他脸上的神色。
没有预想中哭泣的画面,那孩子同一双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眼睛对视。
很难说郁此是否在那一刻悟到了世界的本质,被定义为弱者的角色即使一再退让也无法避免被剥夺蚕食,他们攫取他的痛苦为精神上的养分。
书包的带子断掉了。他们轻轻一瞥,不以为意。
至少得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眼吧。
最初的愤怒,基于这个想法诞生。
四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形成一个包围圈。圈里的人不再追逐他的丢失。他拾起地上的石头,选择击碎这个包围圈。
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逐渐重合,最后解决的方式也是那么类似。
郁此靠在墙边,鲜血从他垂下的指尖滴落,渗透地面的砂石。他低头用牙齿咬住刚从衣摆撕下的布,将它们充作包扎的绷带,缠在伤处系紧。
面前忽然被阴影覆盖,成年人抬头,只见阿佩达南手里捏着先前被丢在一边的石头挂坠,他大概是在一片砂石的地面上摸索了一会才找到的,手上被刮出的口子往外渗血。
郁此不需要这块游戏道具了。成年人拒绝的话语尚未说出口,阿佩达南的眼泪同他落在地上的血一样,一滴一滴渗透了砂石。
直到那样东西重新戴回他的脖子,成年人都没能说出拒绝的话语。他无法再按先前所想,去在内心称呼阿佩达南为npc。
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在真实世界接触过的那些孩子更为纯粹。他的眼泪是温热的。
这孩子抱住了他。
成年人犹豫着,用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阿佩达南的后背。对方无声的流泪,这姿态远比哭喊更令人无措。他在沉默的难过着。
是在为他而难过么?透支体力的疲乏使大脑的思考滞钝,很快困倦也随之袭来。郁此看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他的心在此刻意外的平静。
最后,他昏沉的睡去了。
阿佩达南以为他死了。黑发绿眼的小孩呆坐了片刻,然后发出了心碎的哭声,他一边哭一边决心为死去的同伴报仇。但是地上那三个小孩的模样显然比他们更为凄惨,个个头破血流晕倒在地。
姑且就当他们也死了吧。
一时间,阿佩达南失去了报仇目标。很快埃文也赶到了这里,除了他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郁此的状况乍一看很糟糕,身上有好几处擦伤,血淋淋的怪吓人,但都是伤在表面。偏生阿佩达南一口咬定说人家死了,埃文不得不再仔细检查一遍,肯定道:“阿佩,这家伙真的只是睡过去而已。”
阿佩达南哽咽着说:“不要骗我。”
他哭得很是可怜,埃文走过去用袖子擦掉阿佩达南的眼泪,“他只是太累了,我们要把他带回去休息。阿佩,你再哭下去就要把人吵醒了。”
这时,那几个半大的孩子嘶了声说,“老大,你带回来的这家伙真会下死手。”
根据这仨孩子的伤处可以推断,对方打架颇为符合快狠准这三个要诀。
埃文扫了一眼,“不用管,把他们丢到佩奇多的地盘,让他们自己领回去。”
像来时把郁此背回来那样,埃文把郁此背了回去。阿佩达南一路上情绪低落,就算想询问什么,也只得到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老大,他真的没死对吗?”
每一次埃文都要重复回答,是的,这新来的没有死。他只是在睡觉。
阿佩达南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老大,我推了他好几下,为什么他还不醒?”
最终的结论都是和死亡挂钩。
埃文回答道:“他应该要睡到晚上,休息够了就会醒。不要推他,碰睡着的人会让他做噩梦的。”
可郁此会死亡的这一层隐忧仍笼罩着阿佩达南,他沉浸在这种可能性的恐惧中,每过一会就会开始重复询问刚才的问题,埃文每一次都会那么回答他。
死亡的面容和睡着的面容如此相似,就像阿佩达南分辨不出母亲当时是死去了还是睡着,他现在也分辨不出郁此是真的睡着还是死了。
他知道郁此流了很多血,那些血濡湿了包扎的布,从他的指尖又开始沿路往下渗落。鲜红色的,象征生命逝去死亡到来的颜色,不停地淌着。
这一隐忧持续到回到住处,埃文让阿佩达南先去休息,他给郁此处理伤口。对方的手掌似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割伤,伤口深得骇人,血怎么都止不住,也难怪阿佩达南一路上都是一副忧心的样子。
埃文把伤口处理干净,捣了草药敷上去。大概是冰凉的草药接触到伤口的时候挥发药性,他看见郁此的指尖动了下。对方原本平静的面容蹙起了眉头,被这阵阵的痛意唤醒,挣扎着醒来。
郁此的意识仍旧昏沉,周遭的声音离他远去,他听不真切。勉强睁开眼,只见埃文看着他,朝某个方向喊了句什么,紧接着阿佩达南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画面到此结束,他又再度陷入昏迷。
阿佩达南因这一出终于确信郁此不会死了,低落的情绪有所好转。埃文小心的把绷带缠在郁此的伤处,可即使昏睡过去,伤处的疼痛也使得郁此额上冒出了冷汗。
看样子明天得去河边找找减缓疼痛的草药。
埃文将郁此身上的伤都处理完毕后,终于有空闲去询问阿佩达南事情经过。黑发绿眼的小孩这一天也被折腾得够呛,手上是给自己包扎时乱缠一通的绷带,好在身上除了一些淤青外也没什么别的皮肉伤。
埃文叹了口气,搬了条凳子坐阿佩达南身旁,重新给他包扎伤口。他听阿佩达南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只是简略了打架的细节。在埃文进一步询问时,阿佩达南忽然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下死手的。”
他强调道:“才没有阿中他们几个说的那么可怕。”
埃文这才意识到,阿佩达南是把那几个半大孩子随口感慨的话放在心上了。他有些哭笑不得,“阿佩,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手是被什么弄伤的,我看看需不需要用药。”
阿佩达南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郁此先是上来一脚踹翻了个头较大的孩子,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砸下来了。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成年人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过于弱小,他迅速攥住一块坚硬的石头充当武器,和他们缠斗在一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即使手上已经预先缠了一层布作为缓冲,但手掌心还是不可避免被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