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
幻觉纷涌而来,眼球在一片白茫的刺激下产生烧灼感,耳鸣过后他又听见那个声音在喊他:“埃文。”
即使知道是假的,埃文·道尔也低低的应了一句:“阿郁。”
他深知同伴的身影不会出现在眼前,他亲眼目睹对方消失在那条路的尽头。他眨动眼睛,烧灼感仍在加剧,眼球遭到刺激后渗出泪意,他的心在肉身予以施加的痛苦下仍无动于衷。
寒风凄厉呼啸,恶魔化作一缕烟雾萦绕在郁此身侧,人类少年踩在雪地上却未留下痕迹,除了恶魔谁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他轻轻唤着:“埃文。”
埃文·道尔,他的金发同伴。他的存在使大地多了一抹颜色。耀眼的金色与刺目的红色一同在雪地里前行,他眼睫上的一层冰霜因他疼痛的泪意化去,很快又凝结。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的颤动着,不知是源于疼痛还是寒冷,皮肤不正常的红肿胀起。视线往上,距离手掌三厘米左右,一道深深的口子往外涌出温热的血。
温热的颜色映红了地上的雪,郁此的手发抖着去触摸这些湿黏的液体,他的手穿透过它们,落下的雪点穿过他的身体。他什么都触摸不到、感受不到,萦绕在他身侧的恶魔发出灼热的暗光,锥心之痛如涨潮的海水没过他的心口,溢满他的胸腔。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无望的旁观者。
埃文·道尔艰难前行的身影成了雪地里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他的痕迹在新雪的覆盖下消失无踪。D军团的猎犬嗅着掩埋在雪地之下的血腥味,在金发少年的刻意诱导下与郁此逃亡的那条路线离的越发遥远。
黑发少年以灵魂体的形式旁观这出悲剧,他在斯托帕卡区等待了三个月。每一个寂静无人的白昼,黑暗冰冷的夜晚,他都坐在火堆旁等待奇迹的出现。
门前的雪人融化,雪地里再也拼凑不出他们的名字。地里长出野草的新芽,枝头重新飞过鸟雀叽喳的叫声。从冬天至春天,从夜晚里燃烧取暖的火堆熄灭,到他内心象征希望的火柴被扑灭。
残酷的童话故事迎来尾声,埃文·道尔死在斯托帕卡区的冬天。而他,死在今年的初春。
埃文·道尔的血滴落在他走的每一步路,地面在震颤,远方回荡着犬吠,金发少年的脸上却露出释然的微笑。
“埃文·道尔,”金发少年听不见同伴颤抖的质问
我的生建立在你的死上,我活着而你死去了。在斯托帕卡区等待的每个日夜,我遵守着我们的约定,我努力活下来等待着你。活着是一件多么无望而辛苦的事情,埃文,没有结果的等待又是怎样的痛苦与煎熬。
埃文,原来我是这样脱困的。
埃文……原来我的生是建立在你的死上。
他的眼睛彻底失去方向的踪迹,眼前的白茫刺痛眼球,即使他能看见也看不到黑发少年正注视着他哭泣。冥冥中他似有所觉,心忽然钝痛了一下。
左腕的伤不再流血,它凝滞了。埃文·道尔的大脑钝化了疼痛的存在,他感受到液体不再流动,于是他拿着小刀的右手又摸索着去割开新的伤口,让血液重新流淌在冰冷的雪地,散发气味去吸引D军团牵引而来的猎犬。
郁此的手穿过埃文·道尔举起小刀的手,试图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面前这一幕早就发生过,既定的事实不会改变,他的阻止没有意义。
黑发少年的手指停留在埃文的手腕上,他哀伤的望着同伴。
“……够了,埃文。”
“我想你活着。”
刀尖锐的破开一个口子,倘若郁此能触摸到,涌出的液体第一时间会沾湿他的手指。他听见埃文·道尔在这瞬间发出抽痛的闷哼声,那柄尖利的刀划开他的皮肉,他踩在脚下的每一步都源自对方身上淌下来的血肉,窒息的灼烧感从郁此的脚底蔓延到全身。
这时,他又听见埃文很轻的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埃文·道尔向前走着,他看不见路便摸索着前行,跌在雪地里,就慢慢地爬到有力气了再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失血过多,一小段路就废了很多工夫。
又一次摔到雪地里后,埃文·道尔对自己说,“跑的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喃喃道,“阿郁他就会更安全一点。”
恶魔感知到从人类少年身上不断溢出的痛苦,如它所说,痛苦与仇恨是它赖以生存的养料。它不断吞噬以此蚕食人类的灵魂,但几百年来它还是第一次品尝到完全纯白的灵魂。
纯白灵魂溢出的痛苦品尝起来有几分苦涩。连他的眼泪也是苦的。
时间在他们看来一分一秒沉重的逝去,对D军团来说不过是一会的工夫他们就追上了那个不自量力的少年。
“金发?”有人想到了什么,贫瘠落后的斯托帕卡区不认识超出认知里的事物,不代表他们的见识会如此浅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去留意的事情。
金发少年听到了动静,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和前面那些面露绝望放弃挣扎的人不同,他的意志力过于坚定了。
蝼蚁的生命力总是比预想中的还要旺盛。
“威尔文。”
那头名叫威尔文的猎犬张开獠牙扑向雪地里的那抹金色,它的犬齿刺穿他的手掌,少年的手指虚弱的搭在它喷洒热气的外鼻,他的生命力早就随着一路的鲜血流失了,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
猎犬在含住他脆弱的喉管时,少年攥在手心里的小刀刺进了它的身体。
埃文死在那头猎犬痛苦的嚎叫声中。死亡没有预想中那么可怕,他不再感到寒冷与疼痛,他被雪灼伤的双眼也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他看见了郁此。郁此把他被咬下的头颅抱在了怀里,从他身上喷洒出来的鲜血弄脏了他的同伴。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能实现最后和郁此定下的那个约定,他再也不能去找他了。
郁此说:“我原谅你了。”
他还想说别哭,但是他太困了。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也没有力气再同郁此说话了,郁此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烫得他难过。
郁此像是知道他很困了,对他说:“睡吧,埃文。”
埃文·道尔迎来了他的死亡和一句晚安,他在郁此的怀里永远的长眠下去了。
结束了。同伴死亡的真相落幕,瓶中恶魔化作黑雾带他返回现实,不可改变的过去如一幅画卷定格在那个时刻,缓缓在他面前合上。
恶魔说:“我没有改变过去、起死回生、时间回溯的能力。人类,我知晓你的想法,但我从不做好事。那种事只有神明才会去做,给你们降下灾难以后又恩赐你们奇迹,然后得到一大堆感激。”
“人类,我咀嚼你的痛苦。只要你想,我会杀了使你痛苦的那些人,让他们的灵魂下地狱。”
“而你就是我的了。”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