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如此重视,大理寺卿也不敢怠慢,从袖中取出条陈,双手捧着,小心地放在内侍拿着的木盘中,再经由内侍检查后再转交给皇帝。
温晏然第一次体验上述流程的时候,觉得“图穷匕见”这类事例真是给皇帝们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对于该叛乱者的处置温晏然早有章程,这时让大理寺卿递上条陈,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温晏然扫了几眼,确定跟之前池仪汇报的没什么不同,就点了点头,示意允可,又道:“禁军内乱之事能顺利平息,多赖天桴之功,朕记得那里有不少世家子弟,既然朝中多部缺人,就择其功高者,入朝为官。”
天桴宫的主事者只能有温氏旁支担任,但国师以下还有诸多负责各类事务的都事,虽然流外无品,但也算是官身。
温晏然记得评论区里提到过,很多官宦世家会把家中在其他地方实在找不到工作的小辈给送到天桴宫那边混一口俸禄,她这次从天桴抓壮丁,既可以通过对其他派系势力的引入来压制以袁太傅为首的朝堂忠臣,也可以多出一批水平不行的庸官,为日后大周的人心尽背打下坚实基础。
――当然翻评论时只看表面而没有深究其细节的温晏然并不清楚,按照大周朝堂风气,很多年轻人缺乏前途,不是因为才能不足,而是因为出身不好,像她的原身九皇女,因为没有可靠外家,明明已经过了登基为帝的十二岁标准线,但最后诸皇女皇子混战的时候,却根本没人将她放在过眼里。
御座上温晏然话音方落,卢沅光立刻出声附议,贺停云虽慢了一拍,也赶紧表示赞同。
其他大臣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当下纷纷称是。
温晏然也并不奇怪大臣们会同意,毕竟之前叛乱的事情算是一个无形的筹码,事情发生的时候,除了天桴宫那边外,旁的朝臣未曾出上力,正在担心天子有见疑之意,所以旁的事情只要无关大局,都会退让一二。
袁言时旁观这一幕,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不安,他希望不断加强对天子的影响力,自然不愿意多出一个温惊梅杵在旁边,但天桴宫地位超然,温惊梅此人平素也没有劣迹可寻,就算想要拿住对方的把柄敲打,短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温晏然不管朝臣们千回百转的心思,道:“今日还有旁的事情要奏报么?”
卢沅光:“臣有事起奏。”站起来,朝着御座的方向行了半礼,然后回答道,“近来多地都有大雪频降,若是处置不当,恐会致灾。”
民生问题归于户部管辖,卢沅光想做尚书,便立意要做出一点成绩出来,作为进身之阶。
袁太傅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卢沅光一眼。
温晏然的专业水平不允许她对处置方案做出值得一提的意见,个人威望也暂时不支持她在重要问题上胡作非为,当下微微颔首,令户部那边做好准备,所需银钱,核算后及时上报。
卢沅光之后,再没有大臣出列,温晏然做出退朝的示意,又点了几个人跟自己前往西雍宫。
能进皇帝日常办公处议事的大臣都算是在天子的心里挂过号的,袁太傅跟着过去旁人不奇怪,虽然小皇帝没有正式拜过师,但“太傅”这个职位就有帝王老师的意思,算是朝堂上地位最高的大臣。
其次贺停云卢沅光等人,都是部台中的要员,还有数位侍中侍郎,他们算是皇帝的秘书,负责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但除了这些大臣外,一向只作为朝堂背景板的萧西驰居然也被温晏然点了名,就大大出乎了朝臣们的意料。
萧西驰听见天子点名,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恭送皇帝退朝后,老老实实地跟在袁太傅等人身后,一块前往西雍宫。
西雍宫与合庆殿相距不远,其前殿的规模比后者要小,等诸朝臣抵达时,殿内的茶座已按数准备齐全,很显然,天子今日的点名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打算。
袁言时见状,神色倒是暗了一瞬――早在先帝时代,他就与宫廷内臣多有往来,因此消息格外灵通,然而自从池仪与张络被提拔到皇帝身侧后,他再想打探皇帝情况,就没之前那般容易,必须多做做少府那边的工作。
这些日子旁观温晏然不断对天桴宫加恩,袁言时心中不由产生了些想法,在他看来,天子刚刚登基,自然想要施展抱负,行动时难免觉得老臣掣肘,温晏然虽然一向对自己颇为尊敬,也难保日后不会改变态度,总得趁现在大权在握的时候,多多让小皇帝了解自己的价值,产生依赖才好。
朝臣们行礼后按品阶坐定,正准备说话时,温晏然忽然向池仪道:“今日天气冷,你为各位加一块坐垫。”
朝臣们闻言,本来就不算多严峻的神色,变得愈发松弛起来。
倘若温晏然的系统能把这些人的心情用数值化的方式显示的话,会看到一片“好感度+1”的提示。
冬天关心下大臣冷不冷,对经历过互联网洗礼的温晏然而言,算是挺常见的收买人心的套路,奈何大周的士人就吃这一套。
袁太傅等人慢慢喝过热茶,卢沅光道:“陛下,臣闻此茶气息清冽宜人,似有不同寻常之处。”
温晏然:“那卢卿觉得,这杯茶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卢沅光笑:“微臣本是猜不出的,但看到陛下桌上的这瓶绿梅,倒是猜到了些许――应该是加了梅花瓣罢?”
温晏然赞赏:“不错,卢卿好灵的舌头,好细致的眼光。”
卢沅光苦笑:“微臣倒恨自己的舌头,今日在殿中喝过陛下的茶,哪里还喝得下家中的粗茶呢?”
温晏然闻声知意,笑了两声,向池仪道:“那待会给卢侍郎家里送一包梅花茶去。”
袁太傅只喝了一口,就把茶盏放下,等温晏然与卢沅光的交流告一段落后,才出声道:“今日陛下召臣等前来,难道只是品茶而已吗?”
他的口气虽不算太严厉,但已然是打算劝谏的姿态。
温晏然笑:“是有事要议,所以先奉上茶水,让太傅润一润喉。”
既然袁言时已经提起了话头,温晏然便直接切入正题:“季逆事败后,他的职位便空缺至今,禁军统领虽不算三品内的要员,但毕竟负有护卫皇城之责,总不好长期空缺。”
朝臣们闻言,忍不住有些诧异,既然是禁军的事情,为什么要拉萧西驰一道旁听?
温晏然注意到大臣们的神色变化,转头看向萧西驰,半是寒暄半是解释:“萧将军是武将,娴熟兵事,朕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萧西驰垂首:“承蒙陛下厚爱,然而微臣在京中闲居已久,与朝中诸将皆无往来,恐怕要让陛下失望。”
温晏然微微一笑,倒没一定要萧西驰立刻说出点有价值的内容――禁军统领因为担负着守护皇城的重任,除了要具备相当程度的军事素养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让天子觉得可堪信赖。
萧西驰出身异族,建平对她而言不是故土,而是龙潭虎穴,此人能顺利度过长兴末年的朝堂大清洗,平日里肯定注意明哲保身,不会轻易在敏感问题上发言。
第13章
在季跃下狱后,如今的禁军外中内三卫都暂由燕小楼代管,一切井然有序,但对皇帝们来说,由一个人统率全部禁军,显然不如三个人分头掌管来的安全性高。
温晏然靠在椅背上,含笑看着殿内的重臣们。
她试着带入大臣的视角看待眼前的问题――这些人一方面要考虑谁适合禁军统领的职位,不能推举一个太差的对象上台,毕竟按照大周制度,官员犯事,情况严重的话举荐者也会有连带责任,另一方面则要去揣测,皇帝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温晏然心中当然是有人选的,叛乱之后,天桴宫那边已经得了封赏,可钟知微那群人却迟迟没有赏赐,这显然不合常理。
钟知微有边人血统,能进禁军已经属于破格优待,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禁军统领――大周属于“一家一姓之天下”,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鄙视边人而看重中原人士,反倒是一件符合当前社会生产力与社会道德的事情,甚至假若温晏然以此为理由只赏钟知微财货,而不对后者进行职位上的提拔,都不会有人议论天子刻薄寡恩。
袁太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虽然心怀野望,也是典型的大周士大夫出身,对边人存在着天然的排斥感,而且袁言时能把忠臣扮演得连身边亲近者都不疑心,当然是因为他大部分情况下的言行举止都十分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此刻在体会到天子似乎想要提拔钟知微等人的意图后,对同在西雍宫前殿内议政的一名侍郎做了些暗示。
那名侍郎立刻上前一礼,开口道:“陛下,在商议禁军统领人选之前,不若先行封赏当日有功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