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回信向外界传出了一个明确的讯号,就是师诸和目前并不愿意前往东部任职,他是世族出身,按这个时代的风气,确实有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历,哪怕昏暴如厉帝,刚登基的时候,对世家的态度也不像后来那般强横。
至于师诸和不去上任的理由,大家也都能理解――东部豪强太多,邬堡林立,被派去的官吏在任职期间总是束手束脚,难以有所作为,他才在北地做了些成绩出来,肯定不愿轻易放手。
朝廷这边也很快给了回复,天子体谅师将军资历不足,愿意让对方带着前营甚至禁军的精兵过去,但师诸和第二回 的回复却没有半点变化,他依旧言辞恳切地表示,既然身为人臣,总归要善始善终才好,他能被升职是因为剿匪之功,若是不能将匪徒彻底剿灭,则无面目接受右营的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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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启宫内。
今日不必上朝,温晏然一时兴起,外出闲逛,她隐约记得以前在哪看过一些结论,说是偶尔盯两眼游鱼对视力有好处,少府那边就在火墙边上挖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池子,往里面放了些鱼,因为火墙的部分热气会散逸于外的缘故,池水冬日也不会结冰,很适合天子闲时过来随意看看。
放入池子里的鱼大部分时间都藏在湖石水草当中,被养了几天后,胆子终于大了些,敢浮到池水表面。
天子立于池水之侧,注视水面,机灵的内侍立刻奉上喂鱼的饵料,温晏然摆了摆手,让人直接将饵料交给同样在此的十一皇女跟十三皇子。
温缘生好奇:“陛下,只要臣将饵料丢入池中,那些鱼就会出来么?”
温晏然笑:“朕以前没养过鱼,倒也不晓得。”然后看向边上的小内官
内官苦着脸:“奴婢,奴婢也不懂得。”
天冷了之后,鱼就变懒了,虽然池水还没有结冰,但他也委实不敢打包票说鱼一定会被食物诱出,若是给了错误的回答,让天子一家感到失望,岂不十分不妙。
正在温缘生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到皇帝姐姐笑道:“既然不知道结果如何,那先撒一把看看就是。”
温缘生试着洒了一些,又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才看见游鱼出来,两个小朋友觉得游鱼活泼可喜,还问内官们拿了根为儿童特制的小竹竿在边上垂钓。
宫里的鱼不像外面的那么聪明,很快就上了钩,温缘生想把鱼拉起,却没料到那鱼的力量极大,自己反倒被带着往池子的方向滑了两步,幸亏边上的内侍看情况不对,将人及时拦腰抱住。
侍奉在此的内侍们见到这一幕,刹那间面色发白,纷纷跪地请罪。
温晏然先看了眼小朋友,发现对方状态还好,又顺便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衣服,才吩咐道:“以后给他们丝履下面多加些花纹。”接着厚赐了那个出手救主的小内侍,并对小朋友道,“那鱼如此淘气,待会让人把它捞出来,明日给你们加餐。”
温缘生却摇头道:“不怪那条鱼,就像臣想钓鱼一样,那些鱼自然也想将人扯进水里。”
温晏然的目光在十一皇女身上停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小臂,然后笑道:“说来又快过年了,也该叫你二人读书进学。”
正常来说,宫中的幼童多由父母或者内官帮着认一认字,等大一些后,才能正式开始读书。
温晏然是个行动力很强的皇帝,说完后,当天便请了宋御史大夫过来,让他在族中选一个合适的俊才,过了年就到宫中教两位小殿下读书识字,又请陶驾进宫,托对方每隔四日进宫一趟,教授射箭骑马等武事。
对此,温晏然的理由很充足,作为一个以昏君为最终目标的穿越者,在面对未来的皇位有力竞争者时,必须保持着宽容的态度,这样等有心人骑兵造反的时候,就可以用他二人做旗帜。
至于宋御史大夫跟陶驾,则都认为皇帝爱护手足是好事,如今天子已经不需要故作仁义来收揽人心,所以必定是真的胸怀宽广,而且温氏嫡脉人数多一些,也有利于统治的稳固。
戌时一刻,一只装着游鱼的水缸被送到了西雍宫内――或许是觉得水池边过于危险,做事风格写作谨慎读作从心的皇帝从池边回来后,就调整了看鱼的方式。
灯火下,一身鸦青常服的天子站在陶缸边上,凝视着那些生机勃勃的游鱼,半晌后微微笑道:“倒是颇为活泼,其实这些鱼若是聪明一些,就该晓得,只要自己老实藏着不出来,就会有人主动抛下饵料。”
第91章
天子自从登基以来,行事风格一日比一日更为强横,师诸和连续两次写信推辞任命后,建平那边似乎是有些不悦,皇帝再度派了使者前去前营,还配置了不少兵马,一副决意如此的模样。
或许是担心当真触怒天子,师诸和这一回态度总算松动,表示天气寒冷,希望能等到开春之后再动身。
外界并没人以为师诸和当真能抵挡得住帝王的威权,不过现下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加上军务交割以及整肃士卒本就需要一定时间,师诸和希望明年再离开,也不是不能接受。
建平那边暂时没再派人去前营,似是不置可否,然而东部得知此事后,却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东部盘东郡郡治所在的横平县内的一处私邸中,近日有不少文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
私邸后院内,一位身量高大,面貌清秀的书生正跽坐于木案之后,他名叫典无恶,乃是田东阳的得力弟子之一,当初在董侯府上目睹老师被禁军外卫统领一刀枭首之后,他便潜逃回了南地,在温谨明向建平之前,又带着老师的其他弟子返回了东部。
田东阳游历天下,信奉他的人数不胜数,昔年厉帝在位时,天下沧海横流,民不聊生,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平民黔首,多对建平离心离德――在朝廷不可依赖的情况下,人们就会转而去谋求外物,哪怕田东阳本人只是装神弄鬼的行骗之徒,也逐渐积累了数量极多的信众,他擅长言辞,一些官吏在见过面后,都纷纷弃职相从,按照弟子的礼节侍奉田东阳。
随着个人实力的提升,田东阳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他在接触温谨明之前,已经在东部诸郡积攒了一批听从自己命令的人马,如今他本人虽然身死,但信众们却还没有完全风流云散,典无恶等人素来受到田东阳信重,在老师身死后,一心报仇,恨不能立刻便攻破建平城,将温氏宗庙付之一炬。
私邸后院中,一位素来受到典无恶信重的幕僚正在分析:“昏君做事一向锋锐强横,其人性情,从当日亲赴武安督战就可见一斑,如今知晓东部不安,未必不会亲自过来。”
另一人闻言,冷笑了一声:“咱们本来也是如此想,可建平那边有消息传来,那昏君根本没有离开京城的意思,反倒是从前营那边调了兵将过来。”
之前的幕僚摇了摇头:“昏君刚刚才从台州返回,就算有心东征,那些老顽固们也不会答允――当时诸位若是能依在下之言,迟几个月再动手,不怕那昏君不亲自过来右营。”
边上的幕僚似乎还想出言反驳,典无恶已道:“诸位都是忠于玄阳上师之人,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互相争执?”接着道,“世事多有意外,既然昏君自己不来,咱们就先将那师氏小儿的人头收下便是,正好借此打击昏君的威望。”
――对典无恶等人而言,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温晏然本人被骗到前营当中,其次则是将那些忠于朝廷的精兵良将被骗过来,一举杀灭,无论天子是否亲征,他们横竖不亏。
典无恶道:“只是典某听到消息,师氏小儿如今依旧留在北地,说要开春后再动身。”
“……”
幕僚们陷入沉默,然后有人低低骂了一句:“竖子怯懦如是!”
另一人恨恨道:“师诸和此人倒不是胆怯,此人刚与北地大族做过一场,自然舍不得那些剿匪的功劳。”
典无恶虽然有些想法,还是先问了问身边幕僚:“既然如此,我等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们已经陈兵于东部,磨刀霍霍以待,就算不提那些后勤消耗,士气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若是当真等到春暖花开,各地往来人员变多的时候,消息难保不会泄露于外,若是建平察觉不对,之前的以逸待劳之计便等于宣告失效。
之前的幕僚道:“既然师诸和所图谋的不过是功劳而已,那咱们且送他一些功劳,把人诱来东地如何?”
典无恶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又按照幕僚的意思,吩咐了一遍手下的将士。
“典师兄。”
入夜时分,田东阳的另一位名叫孙天极从外间匆匆走来,先行了半礼,然后才有些激动地回禀道:“之前师兄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弟细细寻找,总算找到一个面目与泉陵侯有些相似之人。”
典无恶闻言,面上倒是添了些真心实意的喜色,开口夸赞了师弟几句――他们现在固然有兵有粮,却也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缺乏大义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