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瑙果断无视他,他又问:“你每日裹得跟只圆滚滚的蹴球一样,怎么还会受寒?”
宋瑙顿时气血有些逆流,但仍忍住不回他。
可宋晏林看一看她,清了下嗓子,突然道:“哦,阿宿说,我们两兄妹的性子有点像。”
“她是伤到眼睛了吗?”宋瑙终于无法忍受,认为受到极端侮辱,脱口质问,“我哪里有你一半的风骚卖弄?”她气得要命,“你是来打击报复的吗,还是没挨够骂,想再多听几句?”
“啧。”宋晏林用扇头敲击眉心,困惑地叹一叹,“你嫁人以后,是越来越凶了。”
宋瑙一脸奇怪:“这有什么?只能你家那位彪悍?”她叉腰,气势汹汹,“谁还不是个女中豪杰了?”
放完大话,她似一刻不想留,潇洒如一阵风,但宋晏林轻抬折扇,朝她肩头压一压。
“你怎么都不问,阿宿跟小皇帝说过什么?”
“意义何在?”宋瑙被扇骨压住,淡眸扫过,“本来,她说什么,我也都不会信呀。”
那人于宋晏林是宝贝,但于宋瑙来说,只是个不作数的奸诈小人,骂一骂大约还能给她添点堵,那又何必要去听些耸人的危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宋晏林会意一笑,挪开折扇。
没他压制了,宋瑙反倒不走了。
她仿佛想到点什么,直直望向宋晏林,一张口,哈出几团纯白的雾气。
“你那年去莫家下聘,临走前,你摁住我脖子,不许我回头。”陈年的旧插曲了,宋瑙忽然拿来问,“后面站的,是她吧。”
宋瑙当时年少,听风便是雨,听到谁人在笑,就真当她是开怀喜乐的。
但现在眼界打开了,见过的言不由衷,受世上千丝缠裹的人太多了,她这才咂摸出来,在那一秒的轻笑声下,她却似听见一些含义分明的东西。
“掐过你一次脖子,你记到现在?”少顷,宋晏林避重就轻,绕开她的话,眼光虚虚浮浮,“真是小女子难养也。”
他双手自然垂落,玉面噙笑,而捏住扇柄的指骨凸起泛白,紧贴在一侧裤腿。
宋瑙没再说什么,蹲身捧起一捆梅枝,预备回去插花。
远处的雪道上黑风似的刮来一人影,黑点转瞬刮过梅林,近了宋瑙认出是戚岁。
他跑来通传,说是文亲王来了,在前厅等她。
宋瑙微怔,把梅枝交给宋晏林,便随戚岁去往前厅。
当豫怀苏撇去一切礼数,快步跨来,张口即问她:“三哥可回来过?”
在他急切发问的一秒,宋瑙的心似被什么向下猛拽,有个声音告诉她:出事了。
宋瑙摇一摇头,眼睛一眨未眨,异常平和地望着他:“今日祭祀,出什么状况了?”
“一点小口角。”豫怀苏目光微一闪躲,勉强挤出点笑来,含含糊糊地说,“也算不上多大的事。”
宋瑙视线落在他脸上,稍稍吸口气:“六弟,你当你三嫂傻呢,还是傻呢?”她凉凉地摇头,“凭你说的,若只是小口角,我把门前的雪吞给你看。”
豫怀苏犹豫良久。
他眼神放远,这间厅堂的陈设仿照了过去母妃宫中的格局,仿如可以看见,昭兮手持七彩鸡毛,在桌后不住挑衅三哥,直待皇兄实难忍受,撸袖打算收拾她。
昭兮总会抓过豫怀谨当作人肉挡板,而他的五哥从不反抗,英勇地杵在旋涡中央,衣裳被抓得皱皱巴巴。他时常看不过眼,冲去解救五皇兄。
过去的幻影一吹即散,他张开口:“天明之前,有人在皇宫地牢劫走一反贼。”他眼神幽暗,“而昨夜,只有三皇兄无诏入宫,他走后不久,人就丢了。”
宋瑙眼睫一颤,恐怕不只是无诏入宫,也因他是皇帝最不设防的兄长,亦无人比他更清楚地牢方位,诸多因素结合,才会衍生出今时的发难。
但她没空闲去忧怀已发生的,一送走豫怀苏,她立刻命戚岁备一辆运货的大车,将阿宿从小门转移,又派几个亲信丫鬟去把染血的被单绷带拿去街口处理掉。阿宿住过的屋中门窗大开,散去血气后,再用老檀香里里外外地熏。
全部做完,一支铁骑呼啦啦地停到门外,把虔亲王府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进府搜索一圈,幸好宋瑙反应及时,并未捉到任何把柄,但他们没有就此撤离仍在府外呈围困之势,只许进不许出。
再晚一些,宋晏林以探亲的名义回来了,告知她,皇上动作迅猛,已接连封住宋家府宅,乃至老太妃修行的浮屠寺。
宋瑙面容沉静,听他说完,叹气问:“你回来干什么?”抬目瞥他,“不用去陪她?”
“她现在很安全。”宋晏林深深看她一眼,“瑟瑟,我是不大放心你。”
院里火光通明,随时有带刀侍卫走动巡视。
宋瑙凝眸注视窗外:“不放心什么?”
宋晏林解开酒囊,几大口入胃,他再恍惚谈起:“皇上今日所为,与当初灭莫氏三族,并无二致。”
他说:“查抄,问罪,处斩,不过几个朝夕。”
半壶酒牛饮而尽,他的酒气喘息里,有因着阿宿拖累宋瑙而生的愧疚,也有纠缠追逐了这么些年,却无法阻止阿宿的万般无力。
他一面不忍心逼阿宿放手,逼她自我消解这冤仇大恨,另一面他是把国公府顶在刀刃上,日夜梦见断头铡下的人头,换成他的父母亲眷。
这些种种纠结在一起,才是促成他离开安全之所,进入王府陪她的原因。
“堂哥,我从没认为,阿宿想找皇上寻仇有什么错。”宋瑙仍面向外头,眼中映满火把的碎光,“目的不错,路子却错了,她……”
宋瑙戛然止住,思虑一下,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其实很想问一问宋晏林:过去的隐瞒,我不怨你了,那往后你能不能也别怪我?
祭天过后,豫怀稷人间蒸发似的,再没回过府邸,也未踏足军营。
皇上当即下令全城戒严,倾一切兵力搜寻阿宿和虔亲王,虽没直白地明示什么,但此举等同于把豫怀稷跟反贼挂钩,瞬间将大昭的新岁之初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