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宋瑙心领意会,某人是再次站到已婚的制高点,扫射底下一大片。

她扶额,用无力的眼神表示:你开心便好。

而他们出发当日,顾邑之向学堂告假半天,带上乌凤跟儿子,来为他们送行。

小槐生很喜欢宋瑙,在草垛边上同她隆重介绍,这头全汶都顶俊俏的骡子。

顾邑之看向正在掰乌凤牙口,跟宋瑙展示的胖小子,目光恍了一恍:“我夫人分娩时胎位不正,刚生下槐生,就撒手去了。后面几年逢爹娘离世,小儿年幼,无人看顾,我不敢弄出闪失。”他收回目光,“日后不同了,若王爷重新提审徐斐,我愿意出面做证。”

他这一发声,表明他已做好准备,舍弃辛苦垒成的好名声,承认他曾包庇重犯,配合李文昌偷梁换柱,从百姓口耳相传的清正父母官,自此跌进万人唾骂,名节尽失的深渊。

“你儿子现在也还小。”豫怀稷看一眼旁边上蹿下跳的小鬼,“你去吃牢饭,他一个人怎么办?”

顾邑之笑着摇头:“年关一过,他便要满六岁了,是个大孩子,可以照顾好自己。”他缓缓道出,“我也同周大人招呼过,将来我不在了,他会收留槐生。”

他把路铺到这份儿上,是早就考虑过这一天,他压根儿没有藏掖一辈子的打算。

宋瑙留心听到些他说的,她走过去,问:“你有什么话要我们捎给温萸的吗?”

她的心细些,总是能穿过事物的表面,看进里头存续粘连、深藏琐碎的情感中去。

顾邑之听得顿了顿,他有什么想带的话吗?

该说的,在他放弃追究徐斐的一刻起,似乎已经说尽了。

那是他成婚后,第一次去见温萸,在关乌凤的马厩前。

好像回到他们初次见面,他也是蹲在他脚下的位置,动手加固这一圈木篱笆。

当时温父的尸身刚找到,陈放在土屋中,还没买棺入殓,料理后事。

他全无保留地说完,温萸沉默许久,问他:“你可有把握裁断徐斐?”

他一点头:“有。”

温萸转脸看向他,又问:“搭上你全家四口人的性命?”

她疲乏肿胀的双眼似两团烧灼过后的死灰,仅有一点未灭的火星,透出点淡淡的洞彻。

好半天,顾邑之都没有回话,粗粝的山风割过他的脸面,浑身泛起火辣辣的疼。

“罢了,鹤唳山的旧血未干,就别再添新魂了。”

温萸没有责怪他,回身走进屋中,像进去一扇黢黑的洞门,再也没出来。

顾邑之远离鹤唳山后,从没想过此生还有与温萸再见之日,便也没存什么想说的话。

他摇头:“我只是有点奇怪,她既是去找徐斐的,为什么要间隔近四年才动身?”

但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宋瑙眼皮微敛,睫毛颤了颤。

申时的天已渐缓暗下,再晚一点,恐怕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落脚地。宋瑙登上马车,挑开车帘跟小槐生告别。顾邑之手牵乌凤,似忽然记起什么,拱手向她:“若不麻烦,还请王妃替我带一句话吧。”

他敛眉低笑:“就说,我把乌凤找回来了,它没长歪,还是头俏骡子。”手抚上它额间长开的雷电斑纹,轻而缓慢,“它很好,勿念。”

听到后来,宋瑙也不知他在指乌凤,还是在说他自己。

她点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带到的。”

顾邑之又与她半鞠躬。顾槐生有样学样,也拱起小肉手,朝马车驶去的方向抬手作揖。

五天后,豫怀稷回到渠州地界,从戚岁开的一扇偏门进入,簌簌落下的雪花覆盖住车辙印。因这雪天路难行,他们比原定耽搁了一天,陆秋华查到些事,写信不方便,就趁外出办事的空隙,弯到渠州来,在园中已小住两天。

“你之前要我去查,八公主成年以后,都有哪些人见过她,你可能要失望了。”

陆秋华身披月白轻裘,似打哪儿来的玉面公子,啜口热茶,淡漠摇头:“当年冷宫走水,八公主亡故,皇上代先帝处理这桩事,把跟八公主相关的宫人,包括日常送饭洒扫的,以及那一片区的巡逻侍卫,都以看护不周为由,全部斩杀了。”

豫怀稷看他,眼底快速闪过什么:“一个没留?”

“无一活口。”陆秋华轻点下巴,“皇上在做决断上有点受你荼毒,说一不二,挺有些你刚去军营,收拾那群老兵油子的派头,够果决。”他顿一顿,又道,“不过,虽然负责姝贵妃宫闱的都死光了,但还有个人,她见过十岁之后的八公主。”

听他说话大喘气,豫怀稷睨视他:“能不能一气说完?”

他冷眼喝问:“跟谁学的,讲个话像尿失禁,一次排不干净是吗?”

陆秋华冷下脸,原本便寡淡的双眼更显沁凉。

眼看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宋瑙咳嗽两声,经验丰富地把话拉回正轨:“这个,陆公子继续,你刚说的是谁?”

陆秋华敛一敛眉,压下火气,说出一个名号:“是妧皇太妃。”

熏炉的烟气凝在衣带上,白烟蒸腾,豫怀稷与宋瑙俱是一怔。但再细想一下,老太妃曾代掌凤印,形同皇后,凡在后宫中走动过的,她见过哪个都不足为奇。

可豫怀稷总还有些疑点:“姝贵妃遭受圈禁后,我母妃会经常探视吗?”

“不,只去过一次,在八公主年满十二岁那年。”陆秋华说,“冷宫禁地,住的还是先帝厌弃之人,也就皇太妃敢踏进去。”他细说道,“其实许多宫中老人都记得,并非太妃主动去的,是姝贵妃彻夜哭闹,要求见太妃。”

听他这么一说,豫怀稷越加不理解:“姝贵妃性情冷漠,不屑先帝恩宠,十年的冷宫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能叫她这么失态的?”

陆秋华思索道:“大约跟先帝爷有关。”他梳理时间线,“先帝去过一趟冷宫,不知做了什么,当天夜里,姝贵妃就有此异动,当差宫人上报给的老太妃。”

而这些,豫怀稷从没听母妃提起过,哪怕他上回去浮屠寺,特意问到小八同姝贵妃,他母妃也绝口未提这一件事。要么只是个年份久远的小事,没有说来的价值,抑或是各中隐秘,连他都说不得。

“还有。”陆秋华双手叠握,虚靠椅背,“九公主要出使狄勒和亲了。”

宋瑙一路上的车马劳累被他一句话炸散殆尽,咻地坐直:“这么突然?”

豫怀稷双眉皱起,有了适才的教训,陆秋华为防他再度攻击自己拖沓,而再来一次,他恐怕会忍不住掀桌动手,便主动交代:“皇上下的旨,腊月廿五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