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亲王”三个字似比皇帝还管用,安慎听得一颤,悻悻道:“还没过门呢,也配称夫人。”她想来又气不顺,忍不住轻啐一声,“哪里来的狐媚子,真不要脸。”
宋瑙挨骂了倒也不气,口舌之快而已。
本在旁侧由宫人整理松开的绷带的徐尚若听得那些话,面容猛然一沉:“安慎,你放肆。”
她平素连高声说话都很少有,这声冷喝刚一掷地,当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堂堂大昭公主,说话却粗鄙得似个市井妇人,成何体统!”
安慎面子挂不住,欲要争辩,却被徐尚若一语截断:“你莫在本宫跟前横,你有能耐原话学给虔亲王听去,看他不掌你的嘴。”
几乎未曾见过她发怒的样子,安慎杵在那儿,张了张口,却没吐出半个字。
但宋瑙瞟见了,徐尚若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打战,手掌间白布松散开了,边缘有一道猩红。
她们刚一撞见九公主,豫怀稷就得了消息。
湖心水榭,他同豫怀谨面对面而坐,右手侧坐了才从蜀地赶回来的文亲王豫怀苏。
“敢跟安慎对垒的,这位三皇嫂胆量可不算小了。”
豫怀苏五官温雅,偏向斯文书生。他端起一杯酒,敛袖敬向豫怀稷。
他们三兄弟过去十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各自奔忙,难得能聚齐一块儿喝酒谈天,却被这桩插曲搅了兴致。
豫怀稷手拈玉杯,新添的酒一动未动:“有一说一,论胆子,你三嫂是麻雀胆没错,但要叫她吃亏就范,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他轻叹:“她往日里是收着的,今日是我借她的胆子,那爪牙才敢往外露一露。”
可他留了半句没说:只怕借来的胆子维持不过一时半刻,现时已吓得够呛了。
豫怀苏玉面含笑:“不能吧,虔亲王妃都敢当得,还会怕别的?”
提起这件婚事,豫怀稷眺向旁处:“多亏徐斐要强娶。”他啜了一口酒,“她不过是在徐家八侍妾和亲王妃中,两害相较,取其轻。”
一个不防,豫怀苏呛了一口。
他忽然很想知道,他三哥跟宋姑娘都经历了些什么。
到底是同一母妃生的,精准觉察到他的意图,豫怀稷厉眸扫过:不,你不想。
豫怀苏还年轻,没有活够,识相地点到为止:“话说回来,安慎做得太过了。”
坐在主位,大半天没吱声的豫怀谨突然抄起酒壶,朝亭柱砸去。壶身应声四裂,浓烈酒香顷刻间混入湖风,一半甘洌,一半寒彻。
“皇上,臣不大放心,先去看一眼那丫头。”豫怀稷道。
豫怀谨目色阴晦:“朕去趟后宫,与你一道。”
豫怀稷走在后头,路过前来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他随手抛去一锭碎银。
小太监忙不迭地接住,俯身向走远的男人道谢。
偌大的水榭只余下豫怀苏,他淡笑摇头,执杯的手微倾,与桌上两只空酒杯碰了碰。
徐尚若的伤处需上药包扎,半途与宋瑙分道而行。
适才头脑一热与九公主争辩,此时冷静下来,宋瑙每走一步腿上都犹如灌铅。
诚如豫怀稷所料,找到她时,她膝盖骨一软,不受控地向他扑倒,泪珠子在眼眶打旋:“我把九公主开罪了。”不由得悲从衷来,“若她要扒我的皮,王爷可拦着点。”
豫怀稷钳住她后腰,以免她往地上滑,冷冷吐出两个字:“她敢。”
他话不多,却似一颗定心丸,宋瑙攀住他缓了缓。
可这一缓,竟缓出些异样来。事后宋瑙痛定思痛,认为她当日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怎会前脚怼完九公主,后脚又三分小心七分胆大地将下巴搁到豫怀稷肩头,双臂一厘一厘地收紧,由虚拢着,到把自己嵌入对方怀里。
豫怀稷微怔,她这样子主动,是头一回。
“怎么,”他沉沉笑开,“占我便宜?”
语调既慵懒又无赖,宋瑙头顶徐徐浮出一个问号。
她臊红了脸想推开这个人,刚一向外挣,便被抱得更紧了。
听他犹带轻笑,自问自答:“我允了。”
他周身滚热,暖意自每一寸相贴的布料传来,宋瑙暖和地眯起眼睛:“那,将来若有别的女子想占王爷便宜,”她手又紧了些,“还允吗?”
豫怀稷半含揶揄:“要看人品高不高贵。”
这话听得耳熟,宋瑙回想了一下,记起来那是在西亭台将他错认成小缪公子,她斩钉截铁提的一句:纳妾当以人品高贵优先。
往昔画面涌入心中,宋瑙已似煮熟的虾子,脸上无一处不红。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倘若是个品性纯良的呢?”
“姑娘家家,占便宜的事都能做得出,除你以外,还有哪个纯良?”
一席话说得慢条斯理,翻来倒去的,居然还无懈可击。
宋瑙下巴仍轻轻点在他肩头,眼里泪意退去,美目晶亮。
仿佛一整日的提心吊胆,都渐次消融在这个怀抱里。
时值深秋,天暗得越发早,成排宫灯依次点燃,明亮火光泼向暗蓝色夜空。
宋瑙还未与豫怀稷行礼成婚,按礼数来,只得挨坐在宋父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