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1 / 1)

挂着青色棉沙布帐子的黑漆架子床靠墙横放着,看不清楚床上的人,却有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臂软软地垂在床边。

他认得那只手镯。

那是爹爹所有赏赐中姨娘最喜欢的一件首饰。碧汪汪的,像一泓春水。姨娘常揽镜自赏,说:“……我胖乎乎的,戴这个最好看。”

念头闪过,徐嗣谕的眼前一片模糊。

镯子还是那枚镯子,碧绿清透,可手臂,却瘦得如芦柴棒了……似乎连那镯子的重量都不能承受般,无力地垂落着。

徐嗣谕喃喃地喊了一声“姨娘”,跑了进去。

但很快,他怔愣在床前。

徐嗣谕不认得床上的那个人了。

腊黄的皮肤,深陷的眼眶,突起的颧骨……静静地躺在那里,胸膛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姨娘!”他有些慌张地跪在床前,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垂在旁边、瘦骨零仃的手,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秦姨娘的鼻下。

秦姨娘突然间就坐了起来。

徐嗣谕被吓了一大跳。

秦姨娘已以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劲道抽出了被他握着手。

“谁?谁?谁?”她的声音凄厉又仓皇,“你是谁?”

秦姨娘一边质问,一边手脚并用地朝后挪,缩到了床角。

“我是永平侯府二少爷的生母,你要是敢害我,二少爷回来了,会找你算帐的。”

徐嗣谕满脸震惊地望着秦姨娘──秦姨娘目光呆滞,没有焦距。

她瞎了!

如鲠在喉,徐嗣谕没办法说话。

秦姨娘没有等到如往日一样的冷嘲热讽,她不由侧耳倾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呼吸声和空气中浮动的淡淡青草的香味。

“二少爷!”她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少爷,你回来了。你回来看我了。”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徐嗣谕握住了那双急切又没有目的的手。

“姨娘,”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回来看你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秦姨娘却猛地甩开了徐嗣谕的手:“不,不,不,你不是二少爷。二少爷还有乐安,翠儿那个小贱人把我的信给了夫人,我知道,她把我的信给了夫人,怕我找她算帐,所以就上吊死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不告诉你们……”她先始神色有些慌乱,说到最后,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配着她那张瘦骨嶙峋的脸,让跟着徐嗣谕进去的莲娇和小禄子心中不由一悸,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听还是不该听的好,再回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领他们进的婆子早不见了踪影。

徐嗣谕却只觉心如刀绞。他爬上床,再次抓住了秦姨娘手:“我是谕哥,我真的是谕哥。接了你的信,就赶了回来。你要是不信,摸摸我的头。”说着,低下头,握着秦姨娘的手在自己的发间摸索。

长长的一道疤,还是小时候捣鸟窝摔的,差点丢了性命。

“你是二少爷,你是二少爷。”秦姨娘狂喜地叫着,把徐嗣谕抱在了怀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像那些人,看我出身卑微就丢下我不管,你知道我病了,一定会回来看我的……”她说着,突然表情一凛,露同警戒的神色,“还有谁在那里?还有谁?是不是太夫人派来的人?”脸上渐渐有了几份恐惧之色。

姨娘很怕太夫人,总觉得太夫人很厉害,一不高兴,就能让她们这些姨娘、丫鬟、婆子全都没命。实际上,这世间万物,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对姨娘来说,太夫人个遥遥不可及,打个哈欠就能决定她生死的人。可对于太夫人来说,她上前还皇上、皇后,还有徐家百年的声誉,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这也许就是姜先生所说的,人的眼界有远有近,心胸也就有宽有窄!

徐嗣谕捋了捋秦姨娘凌乱的头发,轻声道:“没别人。就小禄子和娇莲。他们陪我来看你的。”

秦姨娘听了不仅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紧张了。她神色惊慌地嚷着“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快出去”,然后表情一正,低声对徐嗣谕耳语,“我告诉你,那些丫鬟、小厮都是墙头草。你看,我对翠儿那么好,她还害我……这些人都不能相信的。”

徐嗣谕有些尴尬。

从前他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元娘安排的,一味的纵容他。他那时候小,不懂其中的用心。后来大些了,又跟着二伯母读书,虽然知道厉害,却无力改变些什么。好不容易盼来了二伯母推荐的小禄子,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而且他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还会委婉地提醒他。根本不是那些只知道巴结奉承或是唯唯诺诺的寻常仆妇可比。

姨娘这样说,岂不是让小禄子伤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扭头朝身后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小禄子和莲娇。

小禄子一向精明能干,又知道察颜观色,可能是出去了吧?

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谕就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进门,小禄子就觉得秦姨娘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可她毕竟是二少爷的生母,少爷肯定不想别人看到秦姨娘狼狈的样子。

他轻拉了拉莲娇的衣袖,示意他们一起出去。

莲娇却想着来时琥珀的嘱咐:“秦姨娘现在根本不认得人了。你等会别离二少爷太远,小心秦姨娘发起疯来把伤了二少爷。”

她反把小禄子叫到了一旁,把琥珀的话说给他听:“一个清醒的,一个糊涂着;一个是生母,一个是……”

莲娇的话还没说话,小禄子就听见秦姨娘说翠儿害她的话。

他立刻道:“我们到旁边的落地罩躲着,要是秦姨娘……你去拉二少爷,我去拦秦姨娘。”

莲焦点头,和小禄子轻手轻脚地站到了落地罩旁的帷帐后面。

徐嗣谕低声安慰秦姨娘:“没事,没事。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姨娘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

姨娘一向就对身边的人不放心,总觉得那些人对她别有用心。在他看来,虽有些过于谄媚,但要说什么陷害之类的事,从前的嫡母元娘当家时还许兴有之,十一娘骨子里却有些傲气,倒不是没手段,而是颇有胜之不武,不屑为之的味道。

秦姨娘听着却怪叫一声推开了徐嗣谕。

“你不是二少爷,你不是二少爷。”她神色慌恐地重新缩回了床角,紧紧地搂着被子,喃喃地道,“二少爷是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们装成二少爷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