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山高水远,那些盗匪便是?再猖獗,也不敢在长安放肆。
于是?这回程的一路,便显得至关重要。
谢无陵在经历第一日和盗匪们搏杀之后,觉得继续这样显眼地回去,无异于一只大肥羊在路上晃悠,等?人来宰。
是?以和亲卫军首领岳弘一番合计,连夜扎了两个草人,穿上霍云章的衣袍和冠帽,兵分三路
大部队带着一号草人,继续走明路,吸引大部分火力?。
另一小队带着二号草人,留下线索,故意引着盗匪走小路。
谢无陵与?岳弘俩人,则带着真?正?的霍云章,改头换面,装作进城探亲的叔侄三人,一路走县道?。
这样安排的确有效,起码这四天,他们一路平安,再未遇到劫杀。
除了那自小养尊处优的小世子,一路抱怨不断:“到底何时能和秦侍卫他们汇合啊?”
他实在受不了这些粗糙的衣袍、蠢乎乎的虎头帽、硬邦邦的炊饼、冷到牙颤的凉水、颠到他浑身骨头都要散架般的马车!
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待在宁州城里,不回长安了。
马车靠边停下,岳弘从车里拿出个干净的水囊,动作迅速生了一小撮火,拿出个小铁锅,给小世子煮着茶汤:“小郎君,你再坚持两日。再过两日到了江州,便能登船,走水路直达长安了。”
霍云章接过那温热的茶碗,喝了一口,胃里暖和了,小孩脾气也压下去点?。再看站在一旁的岳弘t?和谢无陵,他抿了抿唇,故作沉稳地命令:“你们俩,也都坐下,喝点?热茶。”
岳弘垂首:“属下不敢,小郎君您歇着便是?。”
谢无陵则盯着那锅香喷喷的热茶,喉头轻滚。
霍云章瞧见了,心里虽不大喜欢这个尊卑不分的小兵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些才?智,这一路上的无波无折便是?证明。
难怪临行前,祖父语重心长与?他道?:“你这一路好好观察这个谢无陵,他日后或许能成为你的心腹干将。”
心腹干将么?
霍云章撇了撇嘴,道?:“你想?喝就喝,不必装客气。”
谢无陵眉梢挑了挑。
这些贵族家的小白脸,无论小孩还是?大人,身上那股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真?是?都叫人讨厌。
想?到这,他也不与?这小屁孩客气,反正?他这趟的任务就是?把小屁孩护送到长安。
任务完成,霍帅就给他升两级,他只管这小屁孩安不安全,可不管他高不高兴。
“那就多谢小郎君赐茶了。”
谢无陵懒洋洋拱了拱手,便从行囊里摸出个铜杯,自顾自倒了杯热茶。
“这大冷天的,还是?喝热水舒服啊。”他长长叹一声,口中都呼出一阵缭绕白气,抬眼看向一旁的岳弘:“岳老哥,你也喝两杯暖暖身子,别辜负小郎君一片好意。”
岳弘抿了抿唇。
霍云章捧着瓷杯,看了看“厚颜无耻”的谢无陵,又看了看“老实巴交”的岳弘:“岳侍卫,你也喝吧。”
再客气下去,一锅好茶都给这姓谢的喝光了!
岳弘也赶了一早的路,寒风吹得脸上皮都皲了,现下见谢无陵都喝了起来,便不再拘束,也坐下倒了杯热茶。
喝茶的功夫,谢无陵也没闲着,从怀中摸出那本被翻得皱巴巴的《孙子兵法》,看了起来。
霍云章慢条斯理啜着茶水,余光悄悄瞄去,见那页首行写着“谋攻”二字,到底没忍住嘟哝:“你怎么还在看谋攻篇?”
《孙子兵法》共十三篇,谋攻是?第三篇。
这人从出发的第一日就在看,这都五日了,才?看到谋攻?乌龟爬都比他快。
听?到霍云章开腔,谢无陵撩起眼皮:“小郎君也读过这个?”
“孙武兵经,辞如珠玉,乃兵家必读。我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统帅宁州军的,怎能不读?”
半大孩童仰起下颌,稚气未脱的脸庞既坚定?又骄傲:“我三岁启蒙,五岁学?兵法。孙武兵经一共六千零七十五字,我一日看毕,七日吟诵,十五日便能倒背如流……”
“嚯,这么厉害?”谢无陵作惊讶状。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有人捧,霍云章嘴角也翘起:“那必须的,我可是?霍氏后人,决不能给我霍家先祖丢人。”
“既然小郎君兵经学?的这么好,这句‘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读来读去,总是?不得其意,不知小郎君可否为属下解惑?”
自从霍骁将这本书赠予谢无陵,谢无陵一有空就翻着看。
只他从前没读过书,跟着沈玉娇虽识得几个字,但仍是?半个文盲。
好不容易求着军营里识字之人,将整本书的每个字都认识了,但每个字凑成句子,绕来绕去,他又有些看不懂了。
每每这时,他总会想?起沈玉娇。若是?娇娇在身边,见他有向学?之心,定?然会欢喜又耐心地教他。
虽她未曾说过,但他看得出,她喜欢有学?问的人。
而那姓裴的小白脸,就是?个很有学?问的
不但有学?问,兵法也学?得好,平定?淮南时,打了好几场极漂亮的战,宁州军里的将领们喝酒时都夸那姓裴的:“真?他娘的有本事?,也不知那脑袋是?怎么长的,怎的这么灵光?”
反观自己?,读本兵法都费老鼻子劲儿。
霍云章也没注意到谢无陵那陡然黯淡的眸光,但见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粗枝大叶之人,竟请自己?解惑,小小胸膛顿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嘚瑟,肩背都挺直了:“谋攻篇讲的就是?善用计谋,以谋取胜,你刚才?问的那句意思是?……”
他一本正?经与?谢无陵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