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太多被利益牵扯,沦落万般凄惨的局面,他曾冷眼旁观,哪怕作为间接的执刀者也不以为然。此刻,那些疼痛翻倍地回馈到他身上,他面上依然是冷静的,却觉得理智只被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勒住,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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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婴室里,人造子宫内流动着透明的液体,成型的胎儿蜷缩着,安静地漂浮其中,直到穿着无菌服的医护人员将一管药剂注入其中,透明的液体掺入一缕浅蓝,格外显眼。
走廊处,教授望向对面的Alpha,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窗内医护人员的动作,唇线紧绷,理解他的紧张,笑着说:“纪先生,请放心,这管药剂虽然会催化内脏的生长,但不会对孩子的身体产生副作用。这药剂价值不菲,值得信任,临床试验也不曾出过问题,我可以保证,最迟三十天,孩子就能健康分娩。”
Alpha沉默了许久,问道:“分娩后,孩子需要几天才能适应环境。”
他愕然:“您……这是什么意思?”
纪朔向玻璃窗走近一步,按着窗沿的手微微泛白:“七天,够她的情况稳定吗。”
每说出一个字,似乎都是一场凌迟。
喉头泛起血腥。
他知道他问出这些话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如果事态无可挽回,他会选择用这个孩子换她安全。
而这个决定只能由他来做。
昨晚在别墅里会面的时候,沈慕青捏着那些查过的资料,摔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问他:“纪朔,你怎么能确定,把孩子换过去,那个女人就会放她回来。”
“我知道。”他说,“可你敢赌吗。”
就算那人有别的心思。
他们敢用时鱼的安全赌吗?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最后是角落里季韫律,垂着眼,开口:“她让我们把孩子放到传送装置里,用孩子换时鱼回来。传送装置一旦启动,仪器就能捕捉到相接的信息,把孩子送过去,就算她出尔反尔,没送时鱼回来,我们也能找到传送地点。”
没有人再质疑,转头继续去查线索。
他们的选择显而易见。
或者说,哪怕他们设想好了最坏的结果,还是决定这么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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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鱼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定期被抽血、做检查。最开始她尝试过研究封闭的铁门,但她一触碰到门,就会被埋在后背的芯片电击。
这条路走不通,她又开始旁敲侧击地了解郝运的身份,试图从她的话里得到一些线索。
郝运一般不会忽视她的问题,有问有答,但不会泄露关于这个地方的任何线索,无论她怎么引诱,她都严防死守。
聊了这么长时间,时鱼也大致了解她的遭遇。
平心而论,她是个天才,只不过她的经历不像她名字里蕴含的意思……她没有好运。
她是个从福利院走出来的Beta,虽然在医学上的天赋和造诣远超那些被托举起来的Alpha和Omega,但她没有背景,做出的成就都被其他人夺去,她依旧籍籍无名,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时鱼一度以为她是想报复。
但她没有刻意伤害她,也没有饿着她、折磨她。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进行研究,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研究。
她再三询问她的目的。
她的回答却始终如一。
“我想要个答案。”
时鱼不明白她想要什么答案。
郝运闷在屋子里做实验,她无事可做,就在书房里读书、看影视剧,消磨枯燥的时间。
之前,她一直没能静下心来读这个世界的文献,读了几本,她才发现在这个世界,性别不同,会产生多深的隔阂。
性别已然是一道沟壑,区分不同的人生。而同一性别在信息素水平上又有阶梯式的差异,这些往往被归于基因。
人类的历史总是伴随着惨烈的悲剧。
这里的历史只会更可怖。
有一次检查,她躺在仪器上,近乎冒犯地问她:“你是觉得自己基因劣等,才想执着于我的基因吗?还是你认为我与你们不同,我的基因能修复你们的基因。”
郝运没有生气,拿着仪器按过她的腹部,声音平静:“时小姐,你的基因并不是最完美的,或者说,没有人的基因是完美的。只不过你的体质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渴求的,你足够与众不同,才被捧到最高处。”
紧接着,她说出的话让时鱼完全僵住了:“你的丈夫已经同意用孩子来换您的安全,再过几天,您就能离开了。”
这里没有阳光,她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速,有时看书看入迷了,也不觉得过了多长时间。
此刻,她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时鱼猛地伸手抓住郝运的手臂,忍下后背针扎一般的疼痛,死死盯着她,齿关打颤,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告诉我,你想对她做什么。只是抽血检查吗?还是其他的?你明知道这里会被发现,在他们找到你之前,你要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她是个成年人,尚且可以忍受这些检查。
可用来换她的,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无关她是否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只是她无法接受她的安全可能要用一个孩子的命来换,她不想以后日日夜夜活在对自己的谴责里,像一根刺,埋在那里,让她对这里留下最深的阴影。
郝运静静地凝望着她,良久,她回答她的还是那句话:“我想要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