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昭王抚摸着自己的脸,从嘴角刮下一抹鲜红的血珠,抬起头,竟是朝她慢慢地弯起唇角,温煦一笑。

那一笑,决计不是从容的应和。

太后能够从那双眼睛里得到的,是轻蔑,悲悯,自嘲,心凉,甚至有种扭曲的酣畅。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儿子,或者说,远远小瞧了他。

那日之后,昭王并不忤逆她,更不曾母子离心,他事事都做到极致,甚至还要比太后想象中走得更高更稳,成为先皇重视的孩子,也成为民间人人赞颂的贤王。

当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再提过。

昭王面上永远和煦从容,波澜不惊,可太后对那件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寒毛直竖。

余嫆并不知太后思绪纷乱绕了老远,自顾自地叹口气说:“只是这回可惜了云儿,安安分分地待在兰因殿做事,那丁点儿栀子丹皮的沫子哪能那么轻易被查出来?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云儿,太后倒并不担心。

今夏,云儿的弟弟在宫外打死了人,余嫆使法子将事情压了下去,后来将云儿派去兰因殿,余嫆也自然将丑话说在前头,她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熬错汤药的过失,往大了说便是残害皇嗣的死罪。太后答应她,无论成或不成,只要她抵死不说,太后便能保住她幼弟性命,她若是熬不住刑将太后供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云儿心里也清楚一命换一命的道理,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阿弟犯下的那一条人命压在她的身上,横竖得有一个人死。可她家中只剩阿弟这唯一的男丁,倘若她不替太后做事,阿娘和奶奶不会原谅她,列祖列宗在上也不会饶恕她。

太后按了按眉心,“那八珍汤毕竟是哀家的名义送去兰因殿的,皇帝就算审不出幕后主使,也定然会怀疑到哀家头上来。”

余嫆温声劝慰道:“太后不必担心,您只是让太医院开了八珍汤的方子,这方子自古就有,非是凭空捏造,且谁人下药蠢到用自己的名义?生怕旁人不知道么。陛下是聪明人,自能想通这一点。”

太后沉吟良久,眼中浮出一丝厉色,“皇帝近日行事愈发狠辣荒唐,宫外那桩女子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招大刀阔斧,满京城的贵族都寝食难安,三日期限已至,不免有哪些存了侥幸心思的,怎么处置,当真抄家斩首么?如今兰因殿出了事,那两人处死也就罢了,值得这般小题大做,要阖宫的人看着施刑?难不成,真是对那姜美人动了心?”

余嫆摇摇头,“姜美人也不好过,奴婢听闻昨个姜美人不堪受苦,私自逃出玉照宫,这才在雪地里疼晕了过去。后来被玉照宫的人抓了回去,陛下龙颜大怒,昨个折磨了一夜,听说连脚铐都上了,怕她再逃。”

余嫆递上一盏清茶,太后没接,抬手示意她搁着,兀自往龛前上了三炷香,嘴角挑起讥嘲之色:“崔氏的血脉,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也难怪先帝驾崩之时,攥着他的手骂他是个怪物!姐姐当初拼死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倘若知道他留在这世上害人害己,恐怕在地底下也悔青了肠子。”

青烟袅袅往上空飘去,太后久久注视着面前的观音像,忽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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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照宫。

阮阮仔仔细细地瞧着旁人口中说的那“脚铐”,眉眼间露出了清浅柔和的笑意。

右脚脚腕上是一条细细的金链,缀以数十颗细小的东珠和宝石,在冬日的暖阳下透出淡金色的光芒。接口处是极薄、极精致的方形锁式样,金锁之下缀一颗小小的金铃,走起路来,清脆的铃声便在耳边雀跃起来。

衣裙遮挡起来,没人瞧见这小金铃,只当是锁链摩擦的声音。

阮阮抿抿唇,轻声道:“陛下,这个真的送给我啦?真好看。”

傅臻瞧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懒懒地偏过头:“还要朕说几遍?这是”

阮阮忙拉着他衣袖:“我知道,这链子是拿来锁着我的。昨日我不听话,陛下要罚我,也要让阖宫的人瞧着我受罚,才能警醒下人,给陛下立威。”

傅臻冷冷扫过她伸过来的小爪子,嗤笑一声。

意思大概对了一半吧,可她的表情未免也太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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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 傅臻在偏殿传大司徒议事,阮阮则独自一人坐在四方榻上看医书。

原本不见棠枝与松凉二人,倒也没觉得奇怪, 她向来不习惯两人贴身伺候,整日跟在身边嘘寒问暖,更多的时候喜欢自己安安静静地待着。

可才翻了两页纸, 却见两人从殿门外进来,皆是面容惨白、满脸疲色, 见到阮阮之后, 两人走上前, 双双跪了下来。

棠枝平日里沉稳些, 今日竟难得见她有些失魂落魄, 她朝阮阮深深磕了个头,道:“奴婢们疏于防范, 才让小人有机可乘,在日日用的八珍汤里动了手脚, 险些害了美人性命,求美人责罚!”

阮阮赶忙下榻, 将她二人扶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说不上来的沉重。

棠枝听到她脚踝的铃铛声, 稍稍愕然,才知外面那些爱嚼舌根的宫女们所言非虚, 美人是当真被陛下囚禁在玉照宫了。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姜美人的态度外人不知道,棠枝与松凉却是有目共睹。

昨夜美人失踪,皇帝还病着呢, 竟冒着大雪亲自出去寻人。不过这消息压得严实,对外只称皇帝派人将姜美人抓回去严惩,至于真相如何,也只有皇帝亲信和她二人知晓。

如今上了这锁链,恐怕也是将人暂时禁足玉照宫,生怕旁人害到她头上来,可谓是用心良苦。

阮阮从昨日昏迷之后便一直留待在玉照宫,殿门都没有出,连毒害自己的是谁都不清楚。

问起棠枝,后者却是苍白一笑:“是外殿伺候的云儿,还有太医院的一名医官。”

阮阮隐隐猜到些什么,手指攥了攥,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将那二人处置了?”

棠枝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云儿在兰因殿当了许久的差,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人也笑意盈盈,乖巧听话,棠枝实难想到竟是她在汤药中动了手脚。至于那医官,棠枝与松凉两人倒是未曾见过。

昨夜陛下发了话,底下人眨眼的功夫就在兰因殿辟出个刑房,诏狱掌刑的宫监亲自来审,棠枝、松凉与兰内殿几名宫人皆被问了一宿的话,药房捣药、煎药的宫女太监都吃了苦头,整夜哭声如雷,刑架之下屎尿齐流。

今早见时,云儿和那医官已经被折磨得瞧不出个完整的人样,赤条条的两腿被铁刷子刷得血肉横飞,隐隐可见白骨,简直触目惊心。

深宫的丫鬟奴才们,哪里亲眼见过诏狱的刑罚?

那医官被吊在刑架上,宫监手里的刀子磨得极快,但见寒光一闪,刀尖切豆腐似的在脊椎划开一长条血痕,再沿着血痕一点点地向两边掀开皮肉,那宫监一边剥,一边口中还啧啧称赞,说这人身形清瘦,皮下没二两肉,剥起来容易。果不其然,才不过半盏茶功夫,后背的皮肉已被完完整整地掀开。

丫鬟们哭喊震天,呕得满地都是秽物,到剔骨的时候,满地的内脏冰冷腥腻,难闻至极,薄刃刮骨时“呲呲”地响,仿佛就在人背脊上捻磨。一半的人吓得晕死过去又被冷水浇醒,腥臭难闻的气息冲得人头皮发麻,双腿打颤,半日下来,人人皆是三魂丢了七魄。

棠枝压根不敢回想,否则对自己来说又是一通诛心的折磨。

至于如何处置的,阮阮没有多问,陛下有自己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