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郑氏老侯爷亲自面圣求情,倘若都救不了自己的孙儿,其他诸如阳城侯、左中郎将、扬州刺史也没这个必要冒死上前,因而只安排族中关系还算亲厚的官员先来探探虚实。
四周安静得让人害怕,仿佛时间凝固,就连在此事中毫无牵连的官员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良久,他们听到有人哂笑一声,嗓音轻飘飘地落入耳中,却几乎阴得滴出水来。
“郑老侯爷当真是避重就轻的好榜样啊。”
郑远山浑身骨头一颤,瑟瑟缩缩地抬头,“陛下……”
傅臻眸光阴沉,冷笑道:“奸-杀良家女子在郑侯眼中只是小儿顽劣?郑麒欺压百姓,残害无辜,草菅人命,在郑侯眼中仅仅是惹是生非吗?郑家上下拒不认罪,塞钱了事,隐瞒杀人事实,推无辜之人出来顶罪就是郑侯谢罪的方式吗!”
字字锋利逼仄,句句掷地有声,末了一句仿若利刃直入心骨,将人逼到无路可逃的境地!
众人埋首于地,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遑论直视龙颜。
郑远山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惊惶抬首,抖若筛糠:“我那逆子更是一时糊涂,他空有行贿之心,却无行贿之实啊!还望陛下明鉴!”
郑远山可以确定的是,此前买通上安府的判官皆是暗卫出面息事宁人,就算查出来什么,只要咬死不认,谁也奈何不了谁,过往惯是如此。
而前日郑准是急昏了头,否则也不会亲自找上张梁,可那一笔钱还未送到上安府中,人已被神机局拿下,如此说来,根本算不得行贿!
“大鸿胪已在大理寺当场画押认罪,上安府丞也将受贿金额一一交代。”
傅臻脸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扬手一挥,漫天信纸掷地,全然怒不可遏:“郑侯的这句无辜,还是等下去同大鸿胪说罢!”
郑远山抓着散落一地的纸张,颤颤巍巍地捡起细看,人证物证俱在,其中银两、名目再清楚不过,而那供状之上的血手印更是鲜红刺眼。
郑远山一时胸口不畅,竟一口血雾猛喷出半丈,随后颓然瘫倒在地。
“老侯爷!老侯爷!”
俯首跪地的官员当中,终有郑家党羽忍不住上前相扶。
可是没有人敢求情。
傅臻终究不是先帝,更不似昭王。
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帝王,一身死人堆里淬炼的气场,论起冷血狠辣,这乱世中无人敢与之论个短长。
傅臻在盛怒之后,面色反倒变得平静。
他淡淡扫视跪在下首的每一张面孔,最后冷冷地说:“至于其他人,朕这里有一份名单,还望诸位转告下去,但凡涉及此次女子失踪一案,无论受贿、行贿还是亲身参与其中,朕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内自行往大理寺自首者,依法论处;三日之内不到大理寺自首者,父子斩首,举家流放;十日之内不自首,不论罪责大小,所有知情不报者皆以连坐论处,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闻言心头大震,皆是战战兢兢,面无人色。
若当真以连坐论处,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开干系,而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对于一些世家大族来说,已经算是灭顶之灾!
他们清楚地知道,对于屠尽北凉五城的傅臻来说,杀人与连坐,并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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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躲在大殿之后,手掌攥紧门框,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切。
那些血淋淋的字眼,她分明怕得提心吊胆、手心出汗,甚至于脚趾一直蜷缩。
可恐惧之后,心中更多的还是奸恶之人被绳之以法的痛快。
这一次,他没有错,他给足了他们三日的机会。
直待老郑侯被人拖走,乌泱泱的人群也惶惶散去,她看到那一身玄金龙袍的男人伫立在寒风之中,良久,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
她心里忽然有些慌乱,再也等不了,推开殿门便向他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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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寒意入骨, 晨光落下来竟没有一丝暖意,寒风吹得袍服猎猎作响,男人玄衣绀裳上绣的金龙也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下策, 这原本是他的下策。
上安女子失踪一案涉及的世家,地位虽不高不低,可如若仅仅是依法论处, 也足以起到震慑整个上安权贵的作用。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那张名单里涉及的官员和贵族太多,他给他们自首的机会, 但同时也在拿他们开刀。
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牵连其中的恰恰是占据上安小半版图的腐朽世家, 这些门阀养出来的蛀虫, 以祖辈为国驰驱得来的特权, 行的却是尸位素餐、作奸犯科、祸乱朝纲之实,本该严厉打击。
可他还是太过激进, 借此事大做文章,几乎到了连根拔起的程度。
牵连之广, 势必要在整个大晋士族阶层掀起史无前例的轩然大波,甚至动摇到江山社稷。
然后呢?
整顿吏治需要时间, 寒门子弟需要培养, 土地兼并也是长久的难题,而大晋朝廷此时仍是靠世家大族的上位者在治国理政、攘外安内。
引发他们的不满, 就现在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最最无奈的原因
他抬起头,望向高檐下随风而荡的铜铃, 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似是自嘲,似是自喟。
央央和铃,悲歌当泣。
一身九患,两处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