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灯闪动着幽若的光芒,傅臻就在站在廊下守着她,唤旁人进去他不放心。
如若不是自己的原因,真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她的肚子。
后几个月夜里难眠,她听到一点脚步声都很容易惊醒,所以傅臻在的时候,宫人都不敢在长廊走动,夜间伺候人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亲力亲为。
这些天时常给她浮肿的腿按摩,到后面,腰也疼得厉害,他每日给她按腰,力道掌握得很好。
就这么一个宝贝,怎么疼都不觉得过分。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黑暗那种令人窒息的处境,是他至今走不出来的恐惧。
“噼啪!”
耳边忽然传来茶杯碎裂的响声,紧跟着传来女子的惊呼。
傅臻眸色一紧,立刻转身踏入寝殿。
黑暗如同深夜辽阔无垠的海面,双脚像是踏在水面,有一种飘忽不定的虚浮感,眼前一片漆黑,那些血腥的、杀戮的恐惧如同潮水漫过鼻尖,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脚步没停,直接径直往里,直到走到桌边,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摸索着扶上他的手臂。
黑暗中,傅臻沙哑着嗓音问:“怎么下床了,有没有受伤?”
阮阮摇摇头说没事,她借力站直,手指碰到他掌心的湿润,有一瞬恍惚,她颤抖着指尖去抚摸他的额头,有凸起的青筋,额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二月的风凉意砭骨,他一身的冷汗。
阮阮想到那晚蛊毒发作,他打翻殿内所有的灯盏,还划伤了自己,不由得一阵心悸,急促地说:“陛下,你点灯吧,先唤人进来点灯好不好?”
“别动……地上有碎瓷。”傅臻极力忍耐着,连面容都有些扭曲,“我先抱你上床。”
他俯身搂住她膝弯的时候,忽然胎动了一下,傅臻手指微微一顿,孩子在踢她的肚子,顺带连他弯下身时贴在她腹部的脸颊也踢了一脚。
傅臻怔了一下。
还不止一脚,小东西胆大包天,不知道这层肚皮外是整个大晋最尊贵威严的父皇,踢完脸颊又来蹭他的耳朵,点他的眼尾。
实难形容的奇妙。
寂静的黑暗里,一点动静都能无限放大,阮阮也感受到胎动,可陛下却没了声音,她焦急地伸手,却只摸到他的头。
陛下蹲在地上,听她肚子里的动静。
他错乱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额角凸起的青筋也在慢慢消退。
阮阮缓缓地松口气,面上浮现出笑意:“陛下,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医女听这胎的动静,说肚子里很有可能是双生胎,所以才格外闹腾。”
傅臻诧异地抬头:“怎么不早告诉我?”
阮阮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下来,“这不是说不准嘛,怕到时候万一出不来两个,陛下会失望。”
“失望什么?”傅臻道,他坐到她身边,大手搂住她的肩,“不管你生男生女、生几个,都是我们的孩子,一样的疼,若是公主,那就是整个大晋最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若是皇子,未来我会把江山交到他手里。阮阮,日后我们会有很多的孩子,可我最爱的宝贝,只有这一个。”
“陛下待我好,我知道呀。”阮阮满足地靠在他胸口,忽又叹了口气,“方才,我知道陛下一定在外面,想出去喊你进来的,可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我真是太笨了。”
傅臻沉默了片刻,指尖摩挲着她柔软的面颊,“你没事就好。”
阮阮抱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陛下,你是不是能接受没有光的地方啦?”
傅臻也微怔了下,方才最煎熬的窒息感好像在接触到她肚子的时候慢慢地消失了,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心内都是异常的平静。
人不是畏惧黑暗,而是畏惧黑暗中所有的未知和不能掌控,有时候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
可方才那一刻,对她的担忧,以及腹中的孩子的胡闹,让他被一种无比真实的温暖包裹着,屋内很黑,可她是软绵绵、热乎乎的,甚至挨着她的肚子,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声。
那是蓬勃的生命力,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们是一家人,他们需要他的庇佑,需要他所向披靡。
傅臻“嗯”了一声,然后拍拍她的肩,“乖乖坐好,我去叫人收拾一下。”
阮阮却搂着他不肯放,“陛下,你再抱我一会。”
傅臻就不再动了。
寂静的深夜,两个人相拥,屋里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彼此拍打着彼此,孩子也在腹中玩闹,仿佛不知疲累。
……
临盆前几日,所有的产婆、医女、乳娘都住到了玉照宫围房。
生产日在预期之内,阮阮腹中阵痛开始的时候,一群人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身体养得很好,可生产的时候还是遭了罪,从白天一直疼到黑夜,整整几个时辰,傅臻一直握着她的手,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稳婆就没见过男人也在产房待着的,何况还是陛下,她们大多信这个,觉得不吉利,好意儿地请皇帝出去,傅臻却冷声道:“朕就在这,你们接生便是!”
他一发怒,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剧烈的绞痛一浪一浪地推至全身,她满头的汗水,鬓发凌乱地贴着前额,浑身都在发抖,一直声嘶力竭地用力,好几次临近崩溃的边缘,恍惚中却还有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她。
阵痛停歇下来,她虚弱地将他往外推,“陛下,你出去吧……你在这里,她们哪敢做事……陛下……一会就好了……”
才说完,疼痛忽然传来,稳婆喊着用力,她的手从他手上拿开,痛呼一声,攥紧了产床下的褥子,指尖都掐得发白。
汪顺然焦头烂额地从外头进来,对傅臻道:“陛下,您听娘娘的,先出去等候吧!”他压低了声儿,拱着手道:“钦天监监正的话您忘了?您离了这,稳婆们也安心。”
傅臻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然后拿巾帕替她拭去额头的汗水,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