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去的每一年腊月二十七,玄心即便在万里之外,都会来此祭奠她一日一夜。
他想,今日之后,他恐怕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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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对于大晋所有的人家都是冬尽春来、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洒扫除尘和准备年夜饭,可当日的一道皇榜却吸引了满城的目光。
本以为新年将至,朝廷会发出一道类似大赦天下的布告,可众人一字一句念出那皇榜的告示时,却是惊耳骇目,满城哗然。
“……诏曰罪太后与其生母崔氏,大肆玩弄巫蛊之术,毒害惠庄皇后及其侍婢,致圣躬不豫,龙体欠安,误国害民,其心可诛……今证据确凿,褫夺太后封号,赐鸩酒一杯。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读榜之人用手指着一字字地对着念下来,满脸茫然,仿若只识得字,连在一起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围观老百姓议论纷纷,才意识到并未念错。
“原来当年惠庄皇后并非难产而亡,竟是太后暗中加害?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太后不是惠庄皇后的族中姊妹么?陛下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这么多年的慈母,难不成都是假的?”
“可不嘛,你想想,当年帝后情深,太后再怎么折腾不过是个贵妃,哪能和惠庄皇后平起平坐?怕就是因此生了坏心,害死族姐,自己当皇后!”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你们说这皇榜属实与否?太后仁慈宽厚,不像这样的人呐。”
旁边人立即反驳回去:“真要是假的,陛下私底下对付也就罢了,怎会昭告天下?何况太后出自崔氏门阀,崔家那么多权臣贵戚,怎会让太后轻易遭人构陷?”
……
消息传到昭王府时,王雪织刚换上一身鲜亮的朱红色衣裙,到书房向昭王问了个安。
她怯怯望着男人冷清的眉眼,琢磨着用词,温声道:“听闻母后心绪不佳,前些日子妾身托人到般若寺求了一枚开光的铜铃,据说挂在檐下有驱邪之效,这两日又抄写了几卷佛经,趁着给母后请安一道带过去,王爷要与妾身一同进宫么?”
昭王慢悠悠地抬眼,往日浅淡的琥珀色眼瞳隐隐升腾起肃杀之意。
他无情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唇角笑意愈发透出几分讥嘲。
禁卫军几乎包围了整个王府,她却浑然不知,只顾着在屋内抄写没用的经文。
皇榜张贴得满城都是,她却能笑意盈盈地同他说这些话。
她怎么可以如此蠢钝。
王雪织见他面色有异,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王爷,怎么了?”
傅珏没说话,将手里刚拿到的告示递给她。
王雪织怔怔地接过,看到那布告的内容,当即惊得双目瞪圆,指尖颤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母后……母后……怎么会……”
看到那“赐鸩酒”的字眼,更是浑身发憷,“陛下要赐母后死罪?这是真的吗?王爷,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太傅知晓这件事么?”
她惊惶之下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傅珏只觉得愚蠢至极。
王雪织泪眼婆娑地看到他的神情,方才想到,倘若还有办法,王爷就不会一连几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倘若还有余地,今日便不会有这张告示……
她红着眼,垂头望见自己这一身朱色,更是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泪水沾湿了衣襟。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若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穿朱红色的衣裳。
她只知道,王爷不喜她出门,她深知自己资质愚笨,怕给他丢人,因此自打嫁入王府,便很少与人打交道。
外面发生什么,她几乎没什么途径知晓。
就连太后心绪不宁的消息,也是王爷多日前在她面前随口一提,自那之后王爷便独自在书房休息,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傅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唇角讥嘲之意敛去,冰凉的手掌稳稳握住她双肩:“别害怕,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本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如若连昭王府也不安全,本王……已经写好了和离书,到时你自可回大司马府,改嫁他人。”
他眸中仍有温情,却也遗憾:“经此一事,你父亲恐怕不愿让你再留在本王身边。雪织,你是大司马之女,这世上没有人敢看轻你的出身,即便二嫁,也定能觅得良人。”
王雪织颤颤地摇头:“不……不会,雪织不嫁别人,妾身……妾身这就修书一封给父亲,妾身不会离开王爷的……”
83. 晋江正版独发 朕的阮阮宝贝
除夕夜的诏狱, 一道冷硬的石壁将外头的繁华热闹彻底隔绝,自滴水成冰的石阶一路向下,浓郁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铁锈味充斥着鼻尖。
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这是诏狱的死牢。
知晓皇帝要来,狱卒提前上了四面油灯, 以往阴气沉沉的石壁上实难看清的痕迹在明亮的灯火下宛如帛画中斑斓的赭红。
也许是铁刷梳皮时抽出的碎肉,也许是刑具上残留的脏器组织, 也许是早已干涸的浓浊脑浆, 暗沉与鲜丽交织, 浓烈与陈腐纵横, 宛若百魅千鬼在壁画上腥丽诡异的狂舞。
愈往下走, 恶浊的血水愈发泛滥成灾,傅臻踩着腥臭的横流一步步走到死牢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一个满身血衣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 往日黑亮如缎的长发形如枯草,四肢如同被抽干血液般干瘦, 膝盖上两个醒目的窟窿爬满了蠕动的蛆虫。
诏狱内灯火枯黄,常年不见一线天光, 短短两日的时间, 像是过去了几个春秋。
从开始感知到噬血的蛊虫一寸寸地撕咬皮肉,每一刻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到如今几近麻木的感官神经,太后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抬头去看来人。
只有一双金线龙纹的黑色皂靴慢慢地映入眼帘。
太后掀起枯叶般的眼皮, 眸中仿佛一潭恶臭的死水。
傅臻仍如往常闲庭信步地走到她面前,低沉喑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死牢中回荡,“往年除夕,除非朕远在边疆, 否则年年都会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傅臻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凉凉一笑,想想还是解释一下:“那日祠堂内的两只黑虫,模样虽然相似,但爬出来落入众人眼中的那只的的确确是普通的虫子,而另一只钻进太后体内的,却是噬血吞肉的蛊虫,怎么样,滋味如何?”
太后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带亦被蛊虫咬伤,发不出一点声音。
傅臻负手而立,略略偏头睨着她道:“倘若你当初不是以蛊术毒害朕的母后,也许今日朕会让你换个轻松的死法,可惜晚了,犯下的罪终有一日要偿还,这么多年的慈母孝儿的戏朕演够了,到今日也该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