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外部的局势自他回国以来并没有根本性的好转,但在和家人一起度过圣诞节时他还是短暂地放松了情绪,尤其是在见到女儿以后。
理查一世一度担心玛蒂尔达会对他这个没有过多接触的父亲感到抗拒,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短暂的好奇后,玛蒂尔达立刻对他露出笑脸,伸开双臂示意他抱自己。
她的个头那样小,又是如此地漂亮精致,被理查一世抱在膝上时和他的对比异常鲜明,像是在狮子身上餍足贪睡的小猫。在圣诞宴会结束后,理查一世才恋恋不舍地将女儿交还给女仆们,而后来到母亲的房间和她商议局势。
“我替你给亨利六世寄去了一封恭贺信。”埃莉诺首先道,“坦克雷德一世死了,他的妻子和二儿子选择投降,那位和他大儿子订过婚的希腊公主嫁给了亨利六世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如果亨利六世有意把他弟弟扶持成希腊皇帝,他就更不可能配合你对付腓力了。”
“我宁愿他去希腊。”理查一世说,在这段微妙的同盟关系中,亨利六世应该信任他对抗腓力二世的决心(就是教皇亲临劝解他和腓力也不可能和解),但他却不信任亨利六世真的愿意愿意和韦尔夫家族和解,西西里也好,希腊也好,只要亨利六世不再找韦尔夫家族的麻烦或者和腓力二世一起对付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管他会不会替他弟弟争取希腊皇冠,短期内,他应该都会被西西里的事务绊住手脚,我不指望他能帮助我对抗腓力,但至少他不会和腓力一起对付我。”
“除非他与你再次敌对,否则你都应该恭贺一下他成为西西里国王,我们现在毕竟还是姻亲。”埃莉诺道,“那腓力呢,他一直在破坏诺曼底的城防,同时支持他南方的盟友,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对付他?”
自知无法在正面战场击败理查一世(短短一年内他已经经历了两次险些被俘的惨败),腓力二世便希望通过调虎离山之计在与理查一世为敌的同时避免与他直接交战,而阿基坦公国内诸侯林立的现状无疑给他施展阴谋制造了温床,只要把理查一世牵制在南方,他便可在诺曼底巩固势力。
腓力二世的意图非常明显,但理查一世不得不依照他的安排行动,诺曼底和阿基坦,父亲和母亲的领地,他需要选择一个。“我要去南方。”短暂的思考后,他做出了决定,“给我两年的时间,我能确保从普瓦捷到加斯科涅的全部领主都服从我的权威,并且重建诺曼底的防线,至于图卢兹,桑乔会帮我对抗他,我们是死敌,我们不可能和解。”
“和腓力相比,你和雷蒙德谈不上死敌。”埃莉诺静了静,但她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但不论如何,你都需要和腓力停战,不给出足够分量的筹码,或者给腓力找足够多的麻烦,你们无法达成真正的和议,否则即便签订了和约他也总能找到借口重起纷争,不过好消息是,他确实也有停战一到两年的想法。”她看向理查一世的双眼,“他要求你赦免那些在你身在德意志时背叛你的小贵族,承认他对诺曼底东北部的所有权,并且将爱丽丝送回法国,作为交换,他会停止对阿基坦叛乱的支持。”
腓力二世当然不可能真正停止在阿基坦煽动叛乱,但一旦他这样做,理查一世也保留推翻条约重启战端的权利,不论是需要平定阿基坦叛乱的理查一世还是巩固他在诺曼底东北部统治的腓力二世,他们都可以在这份停战条约中获得宝贵的时间,至于爱丽丝的去留,在理查一世已经结婚也无意让约翰迎娶爱丽丝(这会导致他加深和腓力二世联系)的情况下,安茹家族再将她留在身边无疑缺乏理由,将她作为和平的象征送回巴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菲利普呢,他也同时要求我们把菲利普送回巴黎吗?”在短暂的思考后,理查一世却问起了一个看似无关的人,他似乎为此倍感烦躁,甚至避开了埃莉诺的双眼看向窗外。
“他确实如此要求,并且希望能和菲利普见面,我拒绝了他,菲利普是你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和他交流或者获得他监护权的借口。”埃莉诺语调平缓道,她叹了口气,握住理查一世的手,“不要在乎菲利普了,再等两年,他就可以发愿为修士,到时候所有的事都会彻底淹没在经文和弥撒中,你不必为此担忧。”
“是的,他会成为修士,或者他也可以去耶路撒冷发愿为圣殿骑士。”理查一世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私生子的结局无非是这几种。”
“你可以随意安排你的私生子,但现在,你需要一个婚生子。”埃莉诺道,她审视着理查一世,“玛蒂尔达已经一岁多了,她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兄弟陪伴她,不要再让我们陷入曾经的窘境了。”
曾经的窘境,在他被迫滞留德意志时,因不愿让约翰染指王位而不得不将刚出生的玛蒂尔达推上王位的窘境,上一次,他平安回国,但如果是下一次呢?“我明白,妈妈。”理查一世道,“我会到贝伦加利亚房间里去。”
第19章 婚姻
1194年的圣诞节,整个普瓦捷宫廷都知道国王去了王后的房间,并祈祷他们能在玛蒂尔达公主后再生下一位继承人,而南方的西西里,来自英格兰的信件也悄然而至:“英格兰国王来信恭贺您登基,陛下。”
这一天,当亨利六世在巴勒莫的华丽宫廷中醒来时,他又收到一个令他心情愉快的消息:“他说了什么?”他披上西西里风格的丝绸斗篷,从马克瓦德手里接过信,后者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近期欧洲西部的局势,“英格兰国王打算和法兰克国王停战两年,他说他要先平定阿基坦的叛乱,而后再重新收回诺曼底被他兄弟出卖的领地。”
“他应该很快就能占领所有叛徒的领地。”亨利六世笑了一声,他显而易见认为英法局势会朝有利于理查一世的方向发展,若说他心中最敬仰的人物,那非他父亲腓特烈一世莫属,除此之外,理查一世也算能让他入眼,如果他和他作对,他会对他恨之入骨,但如果他是他的盟友和姻亲,以及朝他下跪并忠于他的封臣,他也不吝于表现对他的欣赏,毕竟皇冠上的明珠再耀眼也只是皇冠的一部分,“好了,让他继续和他的宿敌对抗吧,我不觉得他们的停战协议真的能维持两年,康斯坦丝呢?”
“皇后一直在餐厅等您。”马克瓦德犹豫片刻,“我或许不应该同您一起去。”
他的话很委婉,但亨利六世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妻子康斯坦丝一直不喜欢马克瓦德,或者说她和他身边的团体就格格不入,不论是他在德意志的封臣,意大利的盟友,还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其他成员,而马克瓦德这个事实上的监视者无疑是最令她抵触的。
他可以理解康斯坦丝的想法,但并不打算纵容她,不过他背着康斯坦丝做出的那件事确实有些过分,出于愧疚,他确实不宜和马克瓦德同行以更进一步刺激康斯坦丝的情绪。略作整理后,他来到了餐厅,康斯坦丝皇后已经在桌前等待他,她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眼睛隐隐红肿,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上前给了她一个吻:“早安,康斯坦丝。”
“腓特烈呢?”康斯坦丝皇后并不领情,而是径直问道,“你把他带去哪里了?”
“斯波莱托公爵夫人那里,她是一位贤淑的女士,她会照顾好腓特烈。”
餐厅陷入了静默,好一会儿,康斯坦丝皇后才再度开口:“那我呢,亨利?”她绿色的眼睛隐隐蓄着泪水,“我才是腓特烈的母亲啊。”
“你不仅是腓特烈的母亲,你还是西西里的女王。”亨利六世道,这是他给康斯坦丝皇后准备好的解释,这个解释也许可以说服她,“西西里人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德意志内部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我处理,你需要独自统治这里,既然如此,将腓特烈交给一位可以托付的夫人抚养更合适。”
“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我会想念你们的。”
“是你一个人离开,还是你和你的随从们一起离开?”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亨利六世额头上隐隐浮现出青筋,好一会儿,他才道:“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来。”
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来,也就是说即便亨利六世允许妻子成为独立统治西西里的女王,他的属下也会忠诚地贯彻他的意志,强行推动德意志人彻底掌握西西里。“你不能这样,亨利。”康斯坦丝皇后说,“他们会反抗你。”
“很多人都在反抗我,但他们都没有成功,最后他们要么是跪在我面前祈求宽恕,要么被我彻底消灭。”亨利六世道,他扫了眼桌上的早餐,显然已经没有了用餐的兴趣,他直视着妻子的双眼,“康斯坦丝,我理解你对西西里的爱和宽容,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要彻底征服西西里的雄心,以及我决不能允许我们失去西西里王位的事实,我并不想像我父亲对米兰所做的那样令西西里血流成河,但我也不想放任这些本土的贵族与我作对,这样我们和腓特烈戴上的王冠同纸糊无异,为了不让最坏的情况发生,请你理解我,帮助我,让西西里人不那么抗拒帝国的统治而安于成为伦巴第铁皇冠上的明珠,我需要你。”他握住康斯坦丝的手,“就当为了腓特烈。”
为了腓特烈,是的,如果他们没有孩子,康斯坦丝皇后或许真的可以心无旁骛地站在西西里人的立场上,但他们有儿子,这个儿子未来会同时继承帝国和王国。“当我有时间时,我随时都可以看望他。”再一次的沉默后,康斯坦丝皇后说。
“这没问题。”亨利六世爽快地回应道,他们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们的婚姻是为了维护帝国和王国脆弱的和平,他们从订婚之初就明白这一点,但哪怕立场的冲突如此尖锐,他们还是应该做出一些维护关系的努力,毕竟内心深处,他们都不想和对方走到兵戎相向的地步。
第20章 谋杀
1195年年初,亨利六世决定暂时从令他倍感苦恼的西西里事务中抽身,让他的妻子代替他统治西西里以抚平西西里人的愤懑情绪,而大陆西岸,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签署了为期两年的停战条约,作为和约的一部分,爱丽丝公主将返回巴黎,这意味着她和安茹家族漫长的婚约将正式宣告终结。
得知这个消息时,爱丽丝异常平静,她只是用哀伤的目光看向埃莉诺:“所以,您抛弃我了吗,您不再接受我以任何方式成为您的女儿了吗?”
“在我心里,你一直像是我的女儿。”埃莉诺答道,琼有些惊异母亲对爱丽丝的语气为何如此温柔,对她的大多数孩子,她并不算个慈母,理查除外,或许他们的异父姐姐玛丽也除外,而听到埃莉诺的回答后,爱丽丝却收敛起了那分脆弱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在琼和贝伦加利亚身上,“和您真正的女儿和纳瓦拉的女儿相比,我已经失去成为您女儿的资格了。”她走到埃莉诺身边,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凌厉,“也不配成为你孙子的母亲。”
在和约达成后,腓力二世立刻派人将爱丽丝公主接回巴黎,而理查一世在普瓦捷停留一日后便整军南下,不久即传来他占领昂古莱姆城堡的捷报,令普瓦捷城堡中的女眷倍感欣喜。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他。“你不高兴,菲利普。”玛蒂尔达对他说,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此朝他踮起脚,费力地想要替菲利普整理他的领口,像菲利普经常对她做的一样,她认为这是一种安慰的行为,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心里确实淌过了暖流,他正被妹妹关心着,但很快他就及时扼止了这样的情绪,“你可能会有真正的兄弟了,玛蒂尔达。”
“奥托?”她困惑道,在奥托随理查一世留在普瓦捷城堡的那几天,他开始试图让玛蒂尔达接受他也是她的兄弟,但她无法分辨“哥哥”可能意味着两个不同的人,因此他和奥托让她通过名字区分他们,她学会了他们的名字,并认为直呼他们的名字很有趣,即便奥托离开后,她也会对菲利普直呼其名。
“不是奥托,也不是我,你母亲可能会生下一个男孩,他可能叫理查或亨利,他才是你真正的兄弟。”
“哥哥!”玛蒂尔达再次固执地强调道,她用她那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望着她,他终于心软,没有再纠正她,毕竟虽然整个城堡的人都知道国王和王后曾共度一夜,但她母亲现在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好了,玛蒂尔达,我们都不必去想以后的事,不论你会不会有个新的兄弟,现在,我都是你身边唯一的兄弟。”
玛蒂尔达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她抓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像一只乖顺的小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此刻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只有两年了。
两年之后,他就十二岁了,他一直清楚他和理查一世心照不宣的约定,等他年满十二岁之后,他就必须离开他的家庭,选择做骑士还是修士,不论他如何选择,至少他都不可能留在玛蒂尔达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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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切伯爵去世了,陛下。”
1195年4月,当康斯坦丝皇后从睡梦中醒来时,她首先得知的是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她匆匆起身,焦急地问:“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