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她英格兰公主身?份的份上,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家臣愿意对?她保持形式上臣服, 但他同?玛蒂尔达非亲非故,自然没有动力也对?女公爵表示忠诚,将女公爵的征税官拒之门外就是他的忤逆行为, 亦是向女公爵治下的其?他封臣发?出一个?信号,如果女公爵这一次选择忍气吞声,那会有更多人意识到她的羸弱,进而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
对?利摩日子爵而言,这是一个?令他扩张权威和声望的计划,但他不知道她也这样想, 她已经十三岁了, 她受不了再?被?当做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孩对?待,让人轻视的形象可以麻痹敌人,但不能真正持久维持,毕竟这同?样意味着渴望她庇护的人会感到失望,他们不信任她。
玛蒂尔达已经下定决心要?通过利摩日子爵扭转诸侯对?她的轻视, 因此第二次派征税官过去之时, 她就同?时开始筹备平叛的军队, 果不其?然, 当她再?次派征税官过去后?,利摩日子爵的回?信便不再?客气, 而玛蒂尔达也针锋相对?,宣称如果利摩日子爵不识大体,她也不介意以武力镇压,“像我父亲曾做的那样”。
战争一触即发?,而一旦她迈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前往利摩日的前一夜,在得知公主没有在她的房间?中后?,菲利普便掉头前往普瓦捷大教堂,果不其?然,他看到玛蒂尔达跪在圣坛前祈祷,烛光将她瓷器般的脸颊映照出温暖的光泽,如果不是她的嘴角始终紧抿,她看上去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玛蒂尔达结束了祈祷,她才看到菲利普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你来了多久,菲利普?”她问,他将衣服递给她,声音仍旧平静无波,“没有多久,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回?去了。”
玛蒂尔达接过了衣服,披在肩头,但她并没有接受菲利普的意见,而是踱步至圣母像下:“听说我们的祖父母是在这里结婚的。”她说,圣母正悲悯地注视着她,她也曾注视过她的无数先祖,“也有说法是出席婚礼的只是一个?代理骑士,亨利二世三日后?才来到普瓦捷。”
“但她毕竟还是结婚了,依靠婚姻,她摆脱了法兰克王室的控制,英格兰王室同?样在索取她,但至少这是她自愿选择的命运,很?少有女人能拥有这样的自由?。”
“妈妈说她曾经祈求过父亲能够给予我继承权,她希望我能拥有祖母那样选择自己命运的自由?,但她后?来又说,如果早知道自由?的背面是如此艰辛而危险的处境,她宁愿父亲从没有选择我,或者我还有一个?弟弟可以保护我,像我的堂姐一样。”她顿了顿,“你听说了她的消息吗?”
菲利普的神情不易察觉地一滞,稍缓,他无意识地看向窗外:“约翰国王会定期将她带到公众面前,他也没有在物质上苛待她,她拥有一切,除了自由?。”
“不像她的弟弟,生前,她的弟弟拖累了她,但死后?他还是保护了她,甚至某种意义上还保护了我。”这倒是真的,亚瑟的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人淡忘,反而仍时刻悬于约翰头顶,是以他竭力在行为上对?两?个?侄女表现出慈爱和宽容,小埃莉诺如此,更具威胁的玛蒂尔达也是如此,“她如今的处境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当年没有去米雷博,也许亚瑟已经成为了国王,而她也已经嫁给路易王太子了。”
“那你会一直留在盖亚尔城堡,去乡野间?挖鹰嘴豆,像农妇一样纺织劳作,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囚徒,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忍受生育之苦。”他不自禁握住拳头,“这不是你的人生,不是爱你的人期望的,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玛蒂尔达,你已经摆脱这样的人生了,你有资格像男人一样去争取你的权利,你要?战斗。”
“而且我需要?比所有男人都杰出。”玛蒂尔达说,她又回?忆起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埃莉诺弥留之际的嘱托,再?回?忆起她临终前看她的眼神时,她看到的是深刻的忧虑和无奈,她在担忧什?么?“如果我迫使利摩日子爵从命,那在所有人眼里,我都不会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操控的女孩了,他们会戒备我,强迫我,但也会恐惧我,服从我,像对?父亲一样。”她再?次看向圣坛,“我想要?去父亲的墓前寻求心灵的安宁,但那里早已被?腓力二世统治,我不能去找他,若是向上帝和先祖祈求保佑,他们又是否会回?应我呢?菲利普,我很?害怕,我怕我会失败,我怕我会让我爱的人失望。”她顿了顿,“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除了你,哥哥。”
她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菲利普心中泛起一层奇异的颤动,他低下头,问:“那你打算止步于此吗,忘记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和他曾经的威名,就做你叔叔和利摩日子爵这样的人想要?看到的能被?他们压制和无视的女公爵,你也比许多人都自由?了。”
“这样的自由?是建立在别人的仁慈上的,我的敌人不会对?我一直仁慈,哪怕是爱我的人,在我危害到她的利益时,她也没有施舍给我的仁慈。”玛蒂尔达摇摇头,她看向菲利普,心照不宣地回?忆起曾经艰难的时光,“哪怕是为了避免回?到那寄人篱下、无从祈祷的命运里,我都不应该退缩,我只能战斗。”
命运的浪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旦退缩,她会立刻被?浪潮吞没,并且没有第二次机会。“是的,你只能战斗。”菲利普长舒了口气,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由?衷道,“而你也已经准备好去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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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得知阿基坦女公爵已经整军进攻,利摩日子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陷入了圈套,是那个?女孩的意志也好,是她身边那些理查一世曾经的忠臣的意志也好,他们都将他视为是为十三岁的女公爵树立权威的工具和契机,而他现在只能被?动应战。
这是个?微妙的时机,虽然名义上的昂古莱姆女伯爵,英格兰的伊莎贝拉王后?已经怀孕将产,但不确定母子是否平安,她在昂古莱姆的家臣和约翰国王都不愿意与玛蒂尔达公主这个封君兼第一继承人作对?,何况利摩日子爵和他们素无交情,至于吕西尼昂家族,他们更是积极支持女公爵的行为,他们开放了拉马什?的通道,使得女公爵的军队能够快速通过,数日之后便兵临利摩日城下。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处境的危险,他想要?服软,表示愿意缴税,但等到的是女公爵言辞冰冷的拒信,她宣布她不会容忍挑衅她尊严的行为。意识到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战,召集了周边所有能够征集的农民和骑士。
零零散散的人头凑起来,他还算拉出了一支颇有规模的军队,但考虑到真正具有作战素质的骑士数量的稀缺,他很快决定了接下来的策略,那就是以防守为主,同?时派人从南方雇佣军队,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以能征善战闻名的威廉·马歇尔正为女公爵效力,不论是单挑决斗还是领兵作战他都是一把好手,如果是他率军出击,结合女公爵还算充裕的财力,他或许只能举手投降,而后?任人宰割。
但当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城墙上时,他惊喜地发?现女公爵的军队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也没有威廉·马歇尔或者梅卡迪耶的身?影,相反,他只看到了女公爵和她的骑士们,她穿着红色和金色拼接的裙子,披着亮蓝色的斗篷,在战场上格格不入,她将这当做是一场游行吗?
他心中轻松,因此言语也不再?客气:“您不应该来我的领地,公主,你为何不去集市上跳舞,或者在城堡里绣花呢?”
“我不止是英格兰的公主,我还是阿基坦的女公爵,我前来惩罚叛徒。”
“所以你率领一支花枝招展的军队,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你以为你带的这些人可以攻下我的城堡吗?”
“迫使叛徒投降还有一种方式,走下城墙,让你或者你的代理人与我的骑士决斗,我不想伤及无辜。”
“这是你父亲喜欢的游戏,他任性,蛮横,自负,最后?的下场是被?天主惩罚死于无名之人的刺杀,你不会想要?模仿他吧?”
“你在侮辱你曾经的领主,他的儿女正在你面前,如果你是个?奴隶,我会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我不是奴隶,你也没那个?本事割下我的舌头。”利摩日子爵畅快道,他对?眼前的少女更加轻视了,“你的父亲至少有本事把对?手打下马,但你呢,你能提起枪、拉动弓吗,你能像个?骑士一样带兵打仗吗?清醒些吧,你可没有资格履行阿基坦公爵的全部权利,趁着你还年轻,你应该找个?丈夫,或许你身?边这些骑士都是你的丈夫......”
他忽然感到危险迫近,周围响起惊呼声,他察觉到手背剧痛,而后?低下头,看到那里已经被?利箭贯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人群中被?华丽仪仗保卫和簇拥的女公爵正微仰着头,安静美丽如一尊圣像,她身?边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骑士,全身?披甲,只露出一点红色的头发?,士兵们在为他欢呼,可他清晰地记得,他刚刚并没有拿着弓。
第48章 继承人
她的弩手比携带攻城器械的部队来得更早。
临时征召的农夫并没有?战斗力, 而利摩日子爵能召集的骑士数目并不多?,消除了这部分威胁,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女公爵不用耗费多?少兵力就能轻易攻下城堡。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投降一条路,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有?时候面对领主的大兵压境, 他的身段可以适当灵活一些,他的父亲面对理查一世便是如此。因此宣布投降并面见女公爵时,他态度非常诚恳地?同意缴纳赋税并交出战死者的盔甲和马匹, 他以后总可以通过劫掠女公爵的领地?抢回损失。
“我接受你的投降。”女公爵说,她非常漂亮,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柔弱,在利摩日子爵心里,他仍然认为这场胜利不过是侥幸,面对眼前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年幼的女孩,他心里确实?无甚敬畏, 她敢于行军也不过是因为有?着她父亲旧部的支持和吕西?尼昂家族默许, 下一次她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是以他认为他给出的条件已经可以喂饱女公爵的胃口,他根本?没想到她还想要更多?,“除此之外?呢?你的粮食和武器,你的堡垒, 以及唆使你忤逆你领主命令的人, 我相?信我忠诚的臣下不会无缘无故反对我。”
利摩日子爵脸色微变。
他听出了玛蒂尔达的意思, 她仍然在强调他的不忠, 并且暗示他可以通过推卸责任来回避他自己身上的攻讦,这个要求不过分, 在她取得胜利后,她可以对失败者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谁是那个唆使他的人呢?
“他已经死了。”思忖片刻后,他决定将这个罪责推到死人身上,并且在城墙上女公爵的弩/手确实?射杀了一些骑士,“您忘了吗,殿下,您的弓箭手杀了他们,您已经亲自惩戒了他们。”
“很好。”玛蒂尔达点点头,她侧过脸,注视着利摩日子爵,一字一句道,“那么就请您辨认诱使您不顾忠诚誓言违抗领主命令的叛徒,亲自将他们剥掉衣服吊在城墙上,以示您绝不二犯的态度?”她微微低下头,“我在替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是我身为领主的仁慈,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仁慈是不必要的?我可以用其他手段执行我的意志吗?”
她的眼睛很美,颜色如海水般湛蓝,同时平静如镜面,但利摩日子爵此时忽然察觉出一丝与面对她父亲时相?似的恐惧,理查一世可以轻易攻下任何一座抵挡在他面前的堡垒,如果他的女儿愿意,她现在也可以洗劫他的城堡,如果他的回应不能让她满意的话。
“我记错了,殿下。”他颓然道,“没有?人唆使我,是我因为贪婪和傲慢忤逆了您的命令,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戒,我恳请您允许我安葬这些因为而死的骑士。”
“我愿意宽恕你,以此交换你的顺服和忠诚。”玛蒂尔达说,她伸出她的手,示意利摩日子爵亲吻,她的手背冰凉,言语也是如此,“但如果你还胆敢做出抗命之举,等待你的就不是仁慈,而是铁笼。”
接受了利摩日子爵的投降后,玛蒂尔达便动?身回到普瓦捷,她最信任的几个人已经在等待她,虽然已经听闻了胜利的消息,但在真?正看?到玛蒂尔达平安归来后,琼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她仍对玛蒂尔达的处置有?些微的意见:“这样的方式太仁慈,玛蒂尔达。”她说,“利摩日子爵一向反复无常,他一次又一次背叛你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想将他处死或囚禁,但只有?真?正的罪人值得这样的惩罚。”玛蒂尔达回答道,“他尚未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如果我的报复过度,那被诟病的人会成为我。”
“这是正确的做法。”威廉·马歇尔道,作为女继承人,玛蒂尔达天然就要承担更多?的恶毒遥远,在她还没有?真?正获得权力时,她真?正的敌人是约翰,她表现得越仁慈温和,她相?对于约翰的优势就越大,只要英格兰人意识到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但殿下,就在两天前,英格兰传来消息,您的叔叔的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给他起?名为亨利。”他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他在威斯敏斯特宣布他将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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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国王已四十一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称得上高龄,而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第一个合法的孩子,还是一个儿子。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身着绿色缀银饰的长裙,冷眼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为了庆祝他第一个儿子的出生,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为亨利王子举办了盛大的洗礼,英格兰境内的贵族和主教都被邀请过来参加这场典礼,她也不例外?。
她今年二十三岁,少女时还稍显稚嫩的美貌此刻已经全然盛放,即便是在同样以美貌闻名且盛装打扮的伊莎贝拉王后面前,她的光彩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胜之。在与那些她或熟识或陌生的贵族们相?遇时,她能察觉到他们眼中的惊艳和惋惜,他们在惋惜什么?
她不是主角,不是这场洗礼的主角,也不是安茹家族的主角,她可以出现在典礼上却只能作为一个象征着国王“宽厚”的存在,就像约翰王虽然愿意保障她的物质生活,却只愿意给她提供“得体却不惹眼”的服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