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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拒绝屈服,因此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之外,她很快不得不忍受贫困生活,作为她忤逆叔叔和祖母的代价......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连表面的体面都无法维持,她的裙子有三种花色,因为她没有钱做新的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旧衣服进行裁剪......哪怕是?乡绅或者骑士的女儿,她们也不一定会如此窘迫,而?她是?一位公主,她曾比所?有的公主都富有,她的父亲在她五岁时就给了她一个公国。”
---威廉·马歇尔
第34章 冷酷
对于约翰将他的姐姐、嫂子和侄女都驱至盖亚尔城堡的行为, 大多数贵族虽然惊讶,却不?觉得意外,在约翰那劣迹斑斑的过往历史中, 苛待女性亲属还算不?上最?过分的。
也有一些敬爱理查一世并同情这三位高贵女性遭遇的骑士愿意对她们伸出援手,但对她们最?需要的东西,钱财和物?资相比, 这些帮助也是杯水车薪,不?过是让她们的生活稍稍不?那么艰辛罢了。
“你在干什么?”这一天,当菲利普在草丛里遇到玛蒂尔达时, 他发现她正在拔一种不?知名的草,听到他的声音,玛蒂尔达下意识收起自己的手,但菲利普已经发现了她的动作,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看到上面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怎么回事, 玛蒂尔达?”
“是剪刀, 我?缝衣服时把手割到了。”
“如果你受了伤,你应该用酒。”
“没有酒,酒水属于骑士,我?不?应该去找他们要酒。”
他们陷入了沉默,因为这戳中了他们现在处境中的尴尬之处, 那就是这座名义上归属于玛蒂尔达的城堡其实并不?是十分欢迎这几位“主人”, 菲利普还好, 他毕竟已经成年, 离开鲁昂时他也带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能?够为城堡的防御提供帮助,但玛蒂尔达她们不?一样, 毕竟收留理查一世的妻女和妹妹不?仅得不?到他母亲和弟弟的支持,甚至可能?令他们遭到冷遇,对于防御压力日?益增大的盖亚尔城堡而言,他们确实不?应该和王室完全断绝联系,也正是察觉到这样的微妙氛围,玛蒂尔达才尽可能?地减少对城堡中人的索求,哪怕只是要一点酒。
“你不?适合缝衣服,玛蒂尔达,以后你不?要碰针和剪刀了。”好一会儿,菲利普才道,针线活本来应该作为贵族女性消遣的雅事,而非谋生的手段,玛蒂尔达并不?是很会用针线,这本无伤大雅,但如果她想要像母亲和姑姑一样通过缝纫技艺贴补家用,那这就会是一个麻烦。
“那我?能?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听到菲利普这样说?,她的神情更加黯然,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玛蒂尔达,她曾经的光彩和骄傲已经像梦境一样遥远,只有偶尔几个瞬间他才能?回忆起过去的影子,“我?不?能?像妈妈和姑姑一样缝衣服,我?也不?能?像你一样拿起长矛和弓箭,而你们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不?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继承权,我?们才会被?驱逐。”
“不?止。”菲利普道。
他们又一次心照不?宣地隐藏了那一件事,理查一世死亡的真相,他们不?能?够匍匐在约翰脚下奉他为王,却也不?能?揭穿这个谎言。风拂过他们红色与金色的头发,好一会儿,菲利普听到玛蒂尔达说?:“我?听说?法?兰克人又要参加十字军了。”
“他们想要收回埃及。”菲利普说?,这本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提出的构想,却由于军队中法?兰克人的反对不?能?实施,十年过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战略的正确,进而想要将其付诸实践,可提出这一战略的人已经死了,愿意追随他的人也已经散落各地甚至死去了,教?皇如今卖力地动员大大小?小?的贵族参加十字军,但有理查一世的经历在前,他们对腓力二世和约翰都谈不?上有什么信任,“不?论如何,圣座毕竟找到了能?够真正对抗撒拉森人的策略,我?听说?他想让我?们的表哥蒂博担任十字军统帅。”
他口中的蒂博是香槟伯爵蒂博三世,埃莉诺与路易七世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次子,他的兄长因为成为耶路撒冷国王而放弃了香槟伯爵之位,而他在三年前业已坠楼身亡。“亨利表哥也死了,我?听父亲提起过他,可我?甚至还没有见过他。”又一次,他们的话题中牵扯出了一位亲属的死亡,过去数年中,离别其实一直伴随着他们,“所?以父亲对我?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他说?他要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可王冠被?我?们的叔叔戴上了,他说?要带我?去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等?着我?们的人也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寄居在一座不?那么欢迎我?们的城堡里,也许有一天,这座城堡也会被?交给?父亲的敌人,那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菲利普耳边回荡,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情不?自禁地思索起玛蒂尔达话里的另一个可能?:如果有一天,这座城堡也被?交给?了那个人呢,到了那一天,他该何去何从,玛蒂尔达又该怎么办呢?“即便有一天失去了所?有领地和头衔,我?们毕竟还有自己。”良久的沉默后,玛蒂尔达忽然听到菲利普说?,她回过头,菲利普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此时似乎显得更加幽深了,“你学不?会和你母亲和姑姑一样的缝纫和刺绣,就和我?一起学习如何用刀剑和弩/弓吧,有一天,如果你想要逃出某个地方,你至少要学会骑马,而如果你要反抗他人,至少你得学会割断人的喉咙,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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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201年,约翰已经基本忘却了被他抛弃在边境的姐姐、嫂子和侄女,由于腓力二世深陷离婚案的困扰,他宣布放弃了对亚瑟的支持,约翰得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戴上理查一世的王冠而加冕国王,并开始巡游各地,希望能?够获取更多的财富和支持。
有关?约翰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他身边的司令官汇报给他母亲,尽管埃莉诺的身体在经历了此前的打击后渐不?如前,这些曾经忠于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官员仍然相信她超过约翰,或者说?他们已经将年迈的王太后视为整个家族真正的领导者,而尚值壮年的国王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个需要提防着的蠢货。
“国王开始向森林收税。”这一天,当埃莉诺听到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回报时,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森林是王室的财富。”
“是的,但亨利国王和理查国王都容许了一些骑士和商人通过林地获得收入,现在,约翰国王开始审判这些人,收取罚款或者直接没收他们的财产,他很需要财富。”
“财富在理查手里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在约翰手里只会像沙子一样白白流逝。”埃莉诺摇了摇头,虽然仍在讽刺,但话语已经不?如她昔日?一般敏锐辛辣,“他父亲教?会了他如何聚敛财富,但他只学到了其中最?贪婪凶暴的一部分,也罢,如果镇压反叛的诸侯,那暂时的压榨不?会影响他的统治,玛蒂尔达呢,她怎么样了?”
“公主现在的生活并不?好。”威廉·马歇尔立刻道,作为理查一世死因的仅有知情者,他一直受命关?注他的家眷们的动向,并定期探访他们,他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有多困窘,因此他希望能?够借此唤醒王太后心里的慈爱情感?,而一如既往地,埃莉诺的神情仍旧冰冷,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威廉·马歇尔似乎从王太后眼里看到一丝久违的飞扬神采,但这丝神采很快再度湮没于黑夜般的冷酷中,“她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不?过如果她想要做她父亲的继承人,这点顽强还不?够,让她继续吃苦头吧。”
“是的,陛下。”威廉·马歇尔道,他的暗示并没有成功,事实上,他也觉得他的暗示或许永远不?会成功了,埃莉诺重新看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绝罚的谕令只是一个手段,如果腓力二世愿意为十字军提供支持,那圣座会撤销这?? 一命令的,现在已经有这一迹象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构筑起一张足够抵御腓力二世的铁网。”
是的,他们都在努力,征收军费、组织士兵、拉拢诸侯,严阵以待腓力二世接下来的进攻,这个时候,不?论他们内心是何想法?,他们都只能?以约翰为中心,围绕他做出种种努力,但约翰很快证明了,他在惹是生非上非同绝伦的天赋:他看中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宣布与她结婚,而后者已经与吕西尼昂家族的于格订婚------众所?周知,吕西尼昂家族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最?重要的盟友,而约翰的行为将这个本就因理查一世之死若即若离的家族推向亚瑟一方,或者说?,亚瑟背后的腓力二世一方。
第35章 烟尘
即便清楚约翰的才能?和品格都?十分低下, 当得知约翰竟然为?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得罪吕西尼昂家族时,腓力二世还是十分惊讶,有?一瞬间, 他甚至微妙共情了理查一世和埃莉诺的情感,有?这样一个弟弟和儿子或许真是上帝对他们罪行的诅咒吧:“那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即便她很?漂亮, 也不至于漂亮到让他愿意放弃整个阿基坦北部?吧?”
“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奉他命令前往查探约翰动向的信使答道,“从东方归来后,理查一世对吕西尼昂家族十分大方, 给予他们许多地产和金钱,但约翰国王并不是很?想延续他兄长的策略,他认为?这他们的胃口太大,而他更?不希望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伯爵联合在一起。”
腓力二世这才明白?约翰的想法:他不喜欢吕西尼昂家族,也不想看着吕西尼昂家族通过和昂古莱姆的联姻化解宿怨,这意味着阿基坦北部?两个政治势力会紧密结合在一起,既然如此, 他何不破坏这场联姻, 正好女方是个漂亮的女继承人,他缺一位王后,这个女孩能?够同时满足他的欲望和野心。
“他以为?娶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就可以让整个昂古莱姆伯国都?为?他效力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他很?难真心实意地觉得一个人十分愚蠢,轻视他人往往意味着骄傲和膨胀, 他在行动前往往尽量保持着谨慎, 但如果?是约翰, 他觉得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出于对他父亲和兄长的心理阴影对他过分高看, 这样或许反而会令他陷入瞻前顾后的犹豫,“他的母亲呢?那个老女人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吗?”
“她认可了那女孩, 同时在为?她儿子招募军队,她知道战争马上要?爆发了。”
“她的一个儿子会打赢每一场战争,另一个儿子则会输掉每一场战争。”腓力二世讽刺道,望着窗外,他忽然心中一动,眼神也明亮了几分,“她不必领兵作战,只需搅弄风云,因此她可以享受战争的成果?,也不必面对失败的代价------但如果?,这场战争把她也卷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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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二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一天,当菲利普在河边擦拭着他的剑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这样问他,他回过头,玛蒂尔达杵着他给她做的那把木质的短剑,眺望着巴黎的方向:“父亲那样恨他,他们都?说他是父亲一生的敌人,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腓力二世是个什么样的人......玛蒂尔达久久没有?听?到菲利普的回答,她回过头,菲利普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他才道:“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懂如何算计人心与牟取利益的人,他的冷酷也和他的敏锐如出一辙,为?了他的野心,他能?不择手段,理查国王曾是他面前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山,但现在这座山峰已经坍塌了,只有?他留下的零碎石块能?够荫蔽我们,但石块毕竟是石块。”
“这座城堡是石块,祖母也是石块。”玛蒂尔达说,她重新坐了下来,菲利普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一些难过或者?失落,玛蒂尔达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但对一个曾经拥有?一切却又在旦夕之间失去一切的女孩来说,这样的聪明带给她的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他们都?说他想要?为?他的儿子娶我,我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即便我现在没有?领地,没有?头衔,被家族抛弃,他也还想要?为?他儿子娶我吗?”
“因为?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因为?你曾经被立为?继承人,这份价值是不会因为?你现在的处境被更?改或者?否定的。”菲利普轻声道,“血缘是借口,只要?这份血缘被承认,甚至只要?有?争议和嫌疑,敌人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对腓力二世而言,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借口了,哪怕叔叔拒不承认,大不了在战场上击败他,武力可以迫使任何一个人屈服。”
“所?以祖母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办法率领军队,获得忠诚,如果?我落入腓力二世手里?,我还会帮助父亲的敌人得到整个王国。”玛蒂尔达低下头,“如果?我成为?了腓力二世儿子的妻子,或许我也能?成为?‘女王’吧,只是这个头衔是假的,是被丈夫和儿子窃取的,与其让我成为?一把捅向家族的刀,不如我现在乖乖识趣,为?叔叔牺牲。”
为?叔叔牺牲,忘记她曾被立为?继承人也放弃父亲的仇恨,那样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那你想要?放弃吗?”菲利普问,“如果?你向你祖母低头,她会原谅你,你们还可以过着优渥的生活。”
他的心很?矛盾,一方面,他确实不想玛蒂尔达再因为她的倔强和坚持吃这些苦头,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玛蒂尔达因此放弃,那不是理查一世对她的期望,尽管他也并没有?给她所?有他曾经承诺的东西。“不,我不能?。”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听?过我曾祖母的故事,我也知道我祖母的故事,如果我祖母当年屈服于路易七世的,那就不会有?我们。”
她话音刚落,而后他们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烟尘遮蔽了玛蒂尔达的视线,她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人,而菲利普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彭布罗克伯爵。”他对来人道,“现在好像还没有?到您来探望我们的时间。”
“我并非为探望而来。”威廉·马歇尔道,这个时候,兄妹二人才注意到他身?披重甲,且身?后的随从远多于平日,他正率领一支军队,“我是前来报信的,布列塔尼公爵正率军围困王太后所在的米雷博城堡。”
“布列塔尼公爵?”菲利普一怔,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玛蒂尔达,而后问,“他为?何忽然对他的祖母下手?他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他是以为他的附庸伸张正义为?由出兵的,吕西尼昂家族已经宣誓效忠于他,王太后支持了约翰国王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小?姐的婚约,这被吕西尼昂家族视为背叛。”
“那您是正要?去救援王太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