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羽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转身又往山上走去。他并不心虚,所以他为什么要逃走?他应该到阿勒叶面前,狠狠揭穿他虚伪丑陋的真相才对。到那时候,他一走了之,阿勒叶再也抓不到他,他也可以一解心头之恨。
然而真相是,就像祈羽永远不知道他的名字写在哪里一样。祭司带着祭品走入幻象之后,他赤脚走在宫殿里,却以为自己行走在了月面上。祭司张开自己的手掌,其实他和祈羽的名字,都写在掌心上。祈羽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了,因为他的名字……在阿勒叶那里。祈羽并不知道他要回去寻找的是什么,但他终究会知道;就像月亮上并没有祈羽的名字,但在阿勒叶胸口上有。
第4章 4. 观礼
幽深广阔的石窟内。
人工开凿的石窟堆满了华丽的珍宝,在长长的餐桌前,坐着十二个低头不语的“人”。
阿勒叶站在长桌尽头。石窟开凿了一个窗口。通过窗口,可以看到高山下面河谷细白的急流。每年河流都会从山上冲下许多巨石,大小不一的巨石堆积在河岸两侧。
在这里可以看到风神穿越整个幽深壮丽河谷的神奇景象,所有山林随之起舞。神鹰,风神的仆人,就居住在石窟旁。神鹰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巢穴中还有它的雏鸟。每年人们都会向神鹰奉献祭品,作为养育后代的“肉粮”。
降真公主是一位皮肤微黑、身材丰韵的美丽公主。她有深深的眼窝,秘色的瞳仁,颧骨上撒着几颗晒伤的雀斑。她不是那种非常精致的美人,而是很独特韵味的美,让人见之不忘。公主的长发披散下来,乌黑浓密,遮住她纤小的下巴,看起来非常神秘和富有生命力。
“阿勒叶,你在看什么?”公主问。
阿勒叶摇摇头,神情非常冷漠。实际上,他对一切都很冷淡。新神对周围的世界丧失了兴趣,一定程度上,他忘却了过去绝大多数事情,并不再对人间的欲望、爱恨感到执着。他并不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太在乎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真是完美……”公主靠近了阿勒叶,手指在阿勒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划过,“完美的皮肤和身体……神多么宠爱你。”公主赞叹道。
阿勒叶的眼睛仍看着河谷的方向。并不是河谷特别引起他注意,而是蜕变之后,他的感知力、观察力、记忆力和预知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情感也降低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平。对于所处的环境和人心,只要他想,转瞬间就可以洞察得非常清楚。只不过有时候即使他了解了也不太在乎,不会进行任何反应。因为没有生物可以威胁到他。
“你是风神的礼物。”降真感叹道。
阿勒叶忽然指着山谷上的一个白点,问道:“那是什么?”
公主看了一下,说:“我亲爱的丈夫,那是风神的祭坛。”
几粒白石子堆成的石堆,上面插彩色的风幡。是祈羽在路上见过的那种石堆,散落在山脊上,成为旅人的路标。
阿勒叶沉默不语。
公主微笑道:“风城即将组织一场针对山神的祭祀,亲爱的阿勒叶,我希望我们能一同参加。让风城的子民见一下他们未来的国王,和神赋予国王的双翅。”
对于风城来说,翅膀必是来自于风神的赐予。因为只有风神的宠爱,可以让生物穿越气流和虚空。虽然阿勒叶不一定这样认为。但如前所述,他并没有兴趣争辩。
降真公主在山谷中救下了阿勒叶不如说,阿勒叶暂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顺势留了下来。换成一个羊倌也是一样。降真公主所谓的统治及婚姻,阿勒叶也从来未置可否。对于新神来说,人类的誓言和约束毫无意义,神不需要对人履行任何承诺,因此也不需要回应。
“您会参加的吧,如果这样,我将着手安排一切。”降真说。
阿勒叶说:“可以。”
两侧侍女向阿勒叶奉上新鲜水果和烤肉,他拒绝了。事实上,这位新来的公主未婚夫欲望很低,很少进食。他的日常动作就是静坐,冥想、远望。降真公主曾派人向他送来一些典籍,他略微翻阅,便已记忆完毕。
侍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公主,公主抬起手,挥了挥,让侍女退去。同时,她看阿勒叶背影的眼神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不便打扰。请送大人离开。”公主吩咐道。
宴会已经结束。原本围绕在那十二个“人”身边打扇、喂食、说笑话以及代表发言的侍女和佞臣,都停了下来,纷纷抬起头看向阿勒叶。他们的眼里有好奇、欲望,也有……贪婪。仔细看来,每一位“国王”都披着白色的尖帽顶斗篷,斗篷上绣着黄红两色的徽章。有些斗篷已经年代久远,有些则崭新发亮。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戴着一张金质面具,面具上画着一双眼睛。
公主微微颌首,这些如僵硬的木偶般的侍女和佞臣才又重新活动起来,挂上虚假的微笑,各自拥护着自己的主人离开。
公主向阿勒叶行了个礼,示意请便。
阿勒叶点头,便重新只剩下了阿勒叶一人。
空荡荡的石窟内,散发着一股弥漫不去的怪异香味。阿勒叶不可能不知道这香味的来源是什么,以及那十二个“人”的本质。只是……他并不关心,也不想揭穿。阿勒叶看向自己的掌心……光洁的纹路几乎看不见。他在等待什么?
神鹰扑腾着翅膀,对阿勒叶发出威胁的尖啸。它感觉到阿勒叶对于风城的极度威胁。同时,神鹰也感受到阿勒叶身上极其强大的气息,爪子在山岩上不甘地刨了几下后,还是把脑袋缩到翅膀里,躲到巢穴角落里去了。它咕咕唧唧地发出一些怪叫,怕得发抖。
阿勒叶冷淡地看着这动物。有时候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更强。忽然,阿勒叶感觉到脑中极度的刺痛,仿佛数根针在扎着脑袋。他皱起眉头,手撑到桌子上,“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感觉到时空有一种怪异的错乱感。因果次序似乎有了一定程度的颠倒,但他却忘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片刻间,这种疼痛又消去了。阿勒叶脑袋中的疼痛在一天内总要发作数次,而引起他极度暴躁和不安。他觉得改变的契机会在某个时刻出现,但现在仍未出现,他也只能在风城继续等待。
*
三日后,风城的典礼准时召开。地点在风城之外三日脚程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山脊上,仍未埋下山神的礼品,因此仍不算是风城的势力范围。商人也不敢轻易途径此处,因为此处仍未受到保护。
祭品已经精心喂养了一年。实际上,这样的典礼会准备非常久时间。从贵族的家庭中选出皮肤洁白无暇、四肢修长、容貌秀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被认为是身世高贵且纯洁无暇的。他们会被送到风城的神庙里进行一年多的修行,期间他们会得到非常好的照顾,无论是饮食、起居还是学习都有专人负责。
这对小宝贝并没有经历路途的折磨,他们是一路被人背过来的,睡在背篓中。在路上他们已经被喂下甜蜜的药酒,一路不会醒来。这种药酒会让人体散发出奇异的香气,并且一直沉醉于甜蜜的梦乡中,没有痛苦地死去。如果路上孩子醒了,他们会再给他喂一点酒,直到祭品完好无损的埋入祭祀风神的土坑中。风神会寻觅这种奇异的香气而来,享用他们祭品的盛宴。
这次埋葬的是一对男女。女孩儿年长些,七八岁;男孩儿小些,五六岁。他们都睡得脸红扑扑的,偶尔醒来,又眨着沉重的眼皮睡去。献祭的队伍延续了很长,很多风城居民都来送葬。在献祭的土坑旁搭了一个布篷,公主和她的未婚夫会前来观礼。
在选定的地点已经挖好了土坑,撒下一些草药。巫师在进行祭祀前的准备,焚烧各种药物以及念诵咒语。降真公主和阿勒叶在远离人群的帐篷下。风城居民早就听说过这位新未婚夫的容貌,人头攒动来看热闹。尽管只是若隐若现中见到未来公主夫婿的样貌,都觉得名不虚传。更神奇的是,这位新未婚夫有种令人镇静的气质,人群看了一眼后就低下头,也不敢大声讨论。仔细一想,又忘记了他长什么样。
公主轻声向阿勒叶介绍一切:“这都是我们王都里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是虔诚的信徒……你看,多么完美无暇的孩子,风神会喜欢这份礼物……”
孩子会在活着的睡梦中埋入土坑,在他们的身上一点点撒上泥土。祭品死后的灵魂会成为守护山脊的山神,保佑山脊安宁、平静和顺利。
阿勒叶眼神平静。他的记忆是很空的,投下一切都像没有反应的死水。一切都只剩下本能的反应。他看着这一切,内心没有波动,也没有更多的考虑。作为新神,镇压低等生物,并享受供奉是本能。虽然他可能并不在乎人类的献祭,但这是一种表达臣服的方式。
光荣地,向神献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我们只要十二岁以下的儿童,皮肤柔软光滑,没有一丝瑕疵。”公主骄傲地说,同时她的表情变暗,“美好的东西总是易于消逝的……如何能留住最好的东西呢?风神啊,请予我指示……”
孩童的父母开始哭起来,他们跪在地上,不住地哭泣,并伸手拉住正在被盖上土的孩子。周围人在后面拉住他们。这是一个必经的流程。因为传说风是由于风神凄厉的哭泣造成的。
祈羽站在人群里,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第章 . 水刑
“你们疯了!这,这是在干什么?”
祈羽亲眼看到不断有人把自己最珍贵的礼物放进土坑里,同样作为山神的祭品。祈羽觉得无法解释,他见过部落把敌对的战俘各种折磨致死作为对敌人的威慑,但他不理解把自己部落的孩子作为祭品献祭给神的意图。儿童的死亡率很高,活下来并长大的孩子就已珍贵。
风城人都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表情平淡。对于他们,此番献祭已属平常,只有外来人感到惊讶。孩子的父母也未受到任何打扰,仍在凄厉地表演着哭泣。或许他们内心会觉得喜悦,将自己的孩子献祭给神是荣耀;而以此获得风神的某种许诺或回报,提高在族群中的地位。
祈羽不管他们那些像泡白了的死鱼眼珠子一样的眼神,冲过人群的阻拦,跪在土坑旁,伸手拉两个孩子的手臂把他们扯出来。孩子父母也发现了这个搅局的外来客,开始阻拦祈羽的拉扯并忘记了哭泣;同行的风城人自然帮着孩子父母一起阻拦祈羽,他们七手八脚地拽住祈羽的双臂并往后扯。祈羽像顽强的小老虎一样躲闪并尽力制造麻烦,他凶狠地用牙齿咬那些阻拦他的手臂,许多手臂因此害怕缩了回去。祈羽借机逃跑,但围困他的人是在太多了,他像被困在了一个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