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奚远按照程景森的指示,一边守着定位监控一边在幕后调度安排。直到一切落定,他仍然放心不下,惨白着一张脸赶到了哈里森郡。
柳民治的老巢是一栋三层小楼,依湖而建,外面看来还算正常。只是奚远刚踏入前院,就闻到空气里混杂的浓重血腥味。
令他意外的是现场有伤无亡,九指柳的手下除了一个死于枪支走火,其余全被捆在地下室里。
这不是程景森素来奉行的斩草除根的风格。
一楼大厅的冷气开得极低,屋角还蜷着一个呕吐不止的背影。
奚远知道开低冷气是为了掩盖血迹物证检验的真实时间,抖了抖一身寒气,踩过地上的弹壳,扫视一眼角落里的人,问饶晟,“那家伙是谁?”
饶晟冷声答,“九指柳的情人,救了尹寒,所以留他一条命。”
黎玉生平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这时扶着墙干呕不停。
奚远压低声音,“怎么打扫得这么不干净?”
饶晟一脸无奈,“老板本来交代不留活口,后来又变了,说交给官方善后。”
奚远皱眉,“这他们妈交给什么官方?这里的警察早被买通了,要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饶晟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对于他表现出的无知感到意外,“我看老板对付柳民治也不是一时兴起。柳民治已经上了FBI的通缉,只是贩枪走私的证据还不完整,很多赏金猎人都在盯他的动静。老板安插墨西哥的枪贩和他交货,拿到了第一手的证据,墨西哥黑帮也知道九指柳扩张的野心,不会容许他插手南美一带的黑枪生意。”
换句话说,黑白两道都要对柳民治下手,程景森只是隐藏幕后最为强大的那股势力。
奚远沉下眼,不做声。这些安排环环相扣,程景森却全程瞒住自己,想来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为尹寒做的一切。自从地下赌场一事后,程景森已经在提防九指柳的反扑,更怕反扑会伤及尹寒,故而决定先下手为强。
就算没有发生尹寒遭遇劫持的意外,程景森应该也准备在近期动手了。
“既然计划周全,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杀了再交给官方善后?”奚远听见一墙之隔传来柳民治的哀嚎,阴着脸问。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今日放对手一条生路,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复仇找上门。黑道上的人,谁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饶晟叹了一口气,“九指柳被尹寒反杀,剩了半条命。可能老板不想让尹寒留下心理阴影,没让柳民治死透。现在关在卫生间里,派了几个人看着他。”
奚远似乎出现某种理解困难,“……什么心理阴影?”
饶晟耐着性子解释,“老板抱着尹寒出来时,那小孩受了刺激一直说自己杀了人。老板为了安抚他,让人把柳民治塞住嘴带给他看了,说他只是正当防卫。后来也没让我们赶尽杀绝,只是删除现场监控,看守柳民治的几个心腹,和赏金猎人对接,再等FBI过来接手。”
饶晟描述下的程景森,让奚远感到陌生。
奚远蹲地揉头,“要让道上的人知道程景森端掉整个韩国帮的老巢,就为了救一个情人,谁能相信?”
饶晟出于同情,给他递了一支烟,“老板是认真的。我从来没见他那么低声下气地哄人。”
奚远怔了怔,试图想象程景森哄人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添了堵,最后沉着脸说不出话来。
黑色商务车在暮色笼罩的高速上疾驰。
前排坐着司机和一名保镖。第二排空置着。程景森抱着尹寒坐在最后一排。
此前柳民治塞入的那颗药丸已经发作起来,尹寒浑身潮红,呼吸急促不定。
程景森试图给他喂水,可是一口都灌不进去,只得自己先喝了含在嘴里,再附身喂他。
少年的意识已不清醒,却还依稀知道这车里坐着其他人,咬着牙不肯出声。
程景森知道他被药效折腾得难受,一手将他抱紧,一只手轻轻揉他的下体,说,“乖,你先放松,让我帮你弄弄......”
尹寒刚经过一场生死劫,心神几欲崩溃,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别碰我。”说着,抬手抵抗程景森的触抚。
他的手伤经过简单包扎,还没完全止血,程景森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动他。尹寒挣扎之下收不住力道,男人再一次低头喂水时,被他一巴掌扇在脸上。
尹寒举着手愣住,下一秒反被抱得更紧,听得程景森低声对自己说,“手疼不疼?等伤好了以后再打好不好?让我看看手......”
尹寒凝滞了几秒,在程景森小心翼翼检查伤口的一瞬,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泪水很快淌了一脸,他喉间抽噎不断,全身发抖,又狠命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
程景森手忙脚乱,一面从他的牙齿下揉出渗血的唇,一面轻吻他,间或重复着,“对不起小寒,全是我的错......”
赶去医院的路途不长,全程他不知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好像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孽。
前排的司机和保镖都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一个沉默地开车,一个沉默地呆坐,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直接关上,可是后排还是不断传出少年压抑的喘息、破碎的呜咽和自家老板反反复复的道歉。
他们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爱情的力量实在太可怕,竟能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变得如此低微入尘。
当程景森冲他们说,“把电台打开,音量调大”时,两个人都如获大赦,选了一个中规中矩讲解车辆保养的频道,开始前所未有认真地听广播。
程景森搂着怀中人,安抚他,“我们和前排隔得很远,他们听不见。宝贝,你放松一点,有不舒服就告诉我好吗?”
尹寒抬手挡住脸,在掩面的阴影里又重复了一次,“......别碰我。”顿了顿,很低声地说,“我脏......”
程景森被微弱的两个音节狠狠在心上剐了一刀,一下子捧住尹寒的脸,带开他的手,想通过少年虚浮游移的视线看入他眼底,“小寒,不是这样......”
他不愿让前排的人听到,改换为中文,“是我不该把你带走,是我一开始就对你有了邪恶的想法。常瑜说你永远不会爱上我时,我又被她的预言激怒,接着对你做了很多错误的事。”
“我不知道怎么弥补,可能已经无法弥补。”
“我去唐人街把你的画带回来以后,每一幅我都有认真看过。现在你不住赌场酒店了,有时候我在工作中间休息,就会去顶层套房的走廊看你的画。”
“你画过很多纽约中央公园的鸢尾花,蓝色的花瓣很干净,背景天空却总有浓雾,我一看到它们就会想到你。”
尹寒神情愣怔,似乎不明白程景森在说什么。其实程景森自己也不知道。
有三个单词抵在他喉中,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他终究没有。
他只是小心护着怀中人,说了一些自己与他之间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说了一些他此生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每一句话都不能被准确释义,又仿佛只是为了掩盖那三个字的隐动而被刻意提及的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