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手按在胃上,蹙着眉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敏张了张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这几天他的胃炎发作,主治医师三天前就开了住院单,他拖到今天才进来,沈敏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低声地说了一句:“您早点休息吧。”

沈敏带上门,快步往外走了。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沈敏才缓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

方才硬是在他跟前忍住了,没敢提在医院里看见黄西棠的事儿。??

沈敏现在也摸不准赵平津的心思,只觉得这事儿碰不得,关于黄西棠,赵平津面上没什么,但沈敏知道,赵平津把他自已心思,压抑得太深了。

依沈敏看来,赵平津这么些年来,根本就是被宠溺坏了,骄奢跋扈那是不用说了,加上三十几年来人生一切顺意,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也没有让他不顺心的人。哪怕年轻时候跟黄西棠分手大闹一场,也是痛痛快快的一枪解决,迅速出国,回来事情翻篇儿,沈敏知道,西棠当时那样折辱赵平津的脸面,他是打定主意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敏也没想到两人还能在一块儿过日子。

黄西棠回北京跟他住一块儿的那阵子,沈敏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黄西棠若是跟赵平津分了手,怕就是成了他一辈子的念想了,沈敏就没见过赵平津在乎哪个女人,在乎成那样儿的。

结婚了之后赵平津晚上加班加得多,沈敏有时夜里进他办公室,好几次见到,屋子里是黑的,只有办公桌上留了一盏灯,电脑还亮着,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儿,赵平津独自坐在离落地窗的几米远的扶手椅上抽烟,一动不动地远远望着窗外,光华璀璨夜色之中,从高楼望下去有一个黑点儿,方方正正的一抹漆黑。那是夜晚的紫禁城,一点灯火也没有,他就定定地望着那一片黑,瞳仁里泛着困兽一般痛苦而挣扎的赤色红光,只是后来那火光也慢慢地熄灭了,沈敏偶尔再见着他独自呆着,眼底一片灰沉沉的,剩下的全是绝望。

有时瞧见他进来了,赵平津摁灭了烟,又恢复成了的平静脸庞。

他不愿意说的事儿,沈敏不会问。

赵平津的秘书遵照沈敏的指示一日三餐提醒赵平津按时吃饭,只是贺秘书隔三岔五的就跟沈敏报告,说赵总吃饭太挑剔了。

上一回也是秘书不放心,打电话跟他说了,赵平津这两天胃口特别不好,好几次饭后都吃了止痛药。

沈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西棠。

没想到瞬间就被识破了。

沈敏记得那次赵平津躺在沙发上,手横在额头上,闭着眼模模糊糊地问了他一句:“她怎么样?”

沈敏听到他的话,愣了好几秒,方才意识他在问谁,沈敏斟酌了一下,小心地答了:“看起来挺好的,说是刚从欧洲工作回来。”

赵平津点点头,不再多问,只伸手指了指茶几:“帮我收拾一下,交代小贺晚点给我热一下。”

那次下班时分贺秘书特地过来问他:“沈先生你在哪里买的粥,赵总把粥全部吃完了。”

沈敏望着贺秘书,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开了。

西棠回到了急诊的输液室。

没一会儿门外有个护土来叫:“倪凯伦家属,倪凯伦家属在吗?住院部那边刚刚查到,下午刚好有个病人出院,家属过来填住院单。”

西棠只能自已去办,助理阿宽太小了,不经事儿,西棠让她跟司机回去了,西棠等到倪凯伦输完液,太晚了没法请护工,西棠在病房里陪她。

国际病房的单间,西棠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结果发现倪凯伦醒了,躺在床上鼓着眼瞪她。

西棠心虚,嬉皮笑脸地凑近她:“妈咪,你饿吗,要不要喝汤?”

倪凯伦瞧着西棠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你又在外头吸烟?”

西棠赶紧地说:“这会儿外头没人。”

倪凯伦人虽然躺在医院,但余威犹在:“皮肤还要不要了?”

西棠立刻装乖:“我不抽了。”

倪凯伦又问:“哪儿来的床位?”

西棠老实地答:“我也不知道。”

倪凯伦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试图瞧出一丝破绽。

西棠睁着无辜的眼,她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倪凯伦继续睡过去了,西棠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一宿睡得半梦半醒,走廊里还是隔壁病房里的新生儿整夜地轮流啼哭,仿佛一场又一场前世今生的轮回,清晨六点多她就醒了过来,病房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的声响儿,西棠起来给倪凯伦买早点。

西棠一走出病房,走廊里挺热闹,一堆大爷大娘们凑着热闹趴在窗口前往外边看。

西棠昨晚出去吸烟时就知道了,昨儿夜里三点多,北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整个北京城一夜之间银装素裹,从高楼的窗台往下看,车顶上、树枝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西棠去定了早餐,回来经过走廊时,站在四楼的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十一月的清晨,天光还没亮透,医院里仿佛有种末世的寂静之感,雪已经停了,住院部大楼下是一个院子,草坪上落了一层雪,露出黄绿的草尖儿,树枝上稀稀落落挂着霜花。

西棠拢着手臂,闲得无聊地看着窗外,朦胧灰暗的日光一丝一缕地亮起来,忽然她看到院子里的车道上,驶进来一台黑色的大车。

西棠的心猛然一跳。

头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人已经下意识地躲在了窗户后面。

西棠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压在了胸前,试图压制住轻微发颤的身体,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得太快了,她看不清车牌号,只能定定地看着车子越驶越近,停在了住院部大楼的门前车道上。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西棠瞬间就看见了,是他的司机。

那一瞬间心忽然就静了。

呼吸停止了,天地之间一片虚无,瞳仁里的影像忽然开始天旋地转地晃动,随后深深地陷进了那一片耀目而锃亮的黑色。

司机下了车,站在车旁,没一会儿,他立刻快走几步,绕到后座打开了车门,住院部大楼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隔着楼层往下看,西棠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一个穿着深灰大衣的高挑身影,脖子上裹着厚厚驼色围巾。

司机替他打开车门,接过了他手上的包,然后给他递了一副黑色手套,赵平津接过了,这时他的助理从大楼里走出来,躬身立在他身后说话,赵平津停下脚步听了几句,那副软质羊皮手套就随意地搁在他手里,没有戴上,西棠感觉到那是自已的一颗心,就那样随意地被他捏在手里,然后往手背上拍打了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