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静道:“殿下如此问了,可是心里也曾经求过什么?”

萧景元默然,他确实求过,年纪尚小时求过满天神佛,让自己的父皇母后能够回来,再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求过。

如今心念所动,又犹疑不前。

因他自己知道,求神拜佛皆是无用,可惜这世上不是他一个人知道,又为何还会有人接连不断地来到佛像面前,诚心叩拜。

慧静并不急着他的回答,只是自己又道:“世上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愿,佛所听到的,都是人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有人在佛前叩拜,抬首见澄澈明净,也有人抬首时见满身欲望,赤裸坦诚。”慧静看着他手中那串菩提子道:“求佛还是求己,有些人不过借佛之口来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罢了。”

“殿下不必纠结于此。”慧静想起不久前看到跟在萧景元身后的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殿下心中有所牵挂,而总怕自己有力不能逮之处,所以心绪浮动,为此所困。”

“寄托一词,往往由此而来。”

萧景元微微躬身道:“多谢慧静大师。”

慧静摆了摆手,“殿下不必多礼,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

他们在重光寺留了两天。

第二日萧景元带着玉春去祭拜成帝和曲皇后时,玉春心中已经猜到些许,两人一路无言,进了永安殿内,玉春随着萧景元一起添了长明灯的灯油,他看着成帝和曲皇后的牌位,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萧景元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又或者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每一次都将要说的话都说尽了,他带玉春过来似乎只是想让自己的父母见一见他,见一见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爱人和亲人。

永安殿离寮房很远,四周安静但景色却很好,地势又高,能见到上京城一年四季的美景,如今冬日暖阳和煦,殿内檀香缭绕,叫人不由心神宁静下来。

玉春同萧景元站了半个时辰,临走时太子却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串金刚菩提留在了长明灯侧,他牵着玉春的手离开,声音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眠眠怎么哭了?”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却掉得很急,提起萧景元的往事他总是很难过,哭得可怜又伤心,似乎要把萧景元这么多年没有掉的眼泪全都流干净一样。

如果他再早一点遇到萧景元就好了。

萧景元站在玉春身侧给他挡着风,天气太冷,滚烫的眼泪落在脸颊上冷得很快,容易把脸冻伤,萧景元矮下身给他擦眼泪,袖口都被玉春的泪水洇湿了,他捧着玉春的脸哄道:“风吹在脸上会疼。”

“实在不行,眠眠进屋再哭?”

玉春抬起自己红通通的眼睛看他,瘪着嘴小声道:“不要哄我。”

萧景元干脆将他跟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托着他的屁股往上又送了些,好让玉春的脸埋在他肩窝里不让风刮到,玉春两腿挂在他腰侧,“你放我下来……”

他别扭起来,“我不要你抱我。”

萧景元只当没听见,挑了条没人的小路抱着玉春一路走回去,玉春很不好意思,总觉得佛门清净之地这样太不庄重,萧景元却道:“没有人看到。”

“佛祖和菩萨看到也会装没看到的。”

玉春被他的理直气壮震了一下,半天没接上话,眼泪也被他三言两句给弄得憋了回去,只眼尾红着,在快到寮房的地方总算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了。

抱着走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玉春自己都觉得穿得太多抱起来费劲,萧景元却也不嫌累,脸不红气不喘地像无事发生过。

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掠了一眼萧景元,紧接着悄悄牵着他的手,稍稍用力攥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但萧景元却瞬间明白玉春的意思。

他的太子妃在说,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信守承诺,一直陪在你身边。

直到我们一起老去。

啵啵啵啵啵!

第七十八章:山药红豆糕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玉春制的毒药本就世间无解,他能苟延残喘近一个月的时间,已经难得。

这天他醒来的时候少见地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身上一阵一阵的出汗,寝殿内的人也不是萧景元,而是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的秦铮。

他在床上翻动的声音让秦铮转过头来,长公主穿着一件银朱色缂丝团花纹袄衫,又加一件月白色剪绒比甲,杏眼朱唇,姣好的容貌此时更显得容光焕发,看不出半点将要丧父的悲痛。

她走近了些,似乎今日是特意来看他的,在床边施施然坐下之后蓦地开口道:“柳栎被我休了。”

皇帝许久才道:“你一直想和驸马和离,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碎碎念道:“你从来都不曾听过朕的话,总是这样任性妄为,不让你做什么,偏要做什么。”

秦铮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懒得反驳他,只是道:“算不上和离。柳栎被我放在公主府里折磨得半死不活,恐怕巴不得死了才好。”长腿<老?阿姨[后`续

“就像父皇如今这样。”

“母后先前劝我,实在和离不成,那就等着柳栎死了再另做打算。”秦铮绕着自己的长发把玩,淡漠地道:“可惜我就算是丧夫,这个夫也轮不到柳栎来当。”

“还是趁他没死之前,与他再无瓜葛才舒心。”

皇帝知道秦铮一早与他离心,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一天会站在萧景元那一边,秦铮多日不曾进宫看望,如今他大限将至才来,倒像是杀人诛心一般告知他这个父皇有多让她心生厌恶。

他闭上眼,费劲地喘着气道:“女儿……哈,真是朕的好女儿啊,萧景元回来得如此顺利,你一定在他背后帮了不少忙吧?”

“是啊。”秦铮云淡风轻地道:“难道父皇还指望别人来帮你吗?是指望如今困在府中的舅舅,还是指望那些你一登基就赶尽杀绝的武将来帮你?”

秦铮十指纤纤,搭在皇帝颈侧的手像下一刻就要划破他的脉搏,“我确实是个好女儿。”

“父亲,你的儿子做了多少错事,你可曾真正放在心上?萧云华要什么有什么,而我,手中这仅剩的一点权力都是你施舍来的,你要我嫁人,要我三从四德,要我相夫教子,巴不得我永远困在深宅之中,你倘若真的如此疼爱我这个女儿,又为何三番两次漠视我的痛苦!”

“你不知道柳栎的为人吗?”秦铮甩手落了一个耳光在皇帝的脸上,“还是说你认为一个男人,做出那些事情就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