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沉声喝道:“安分?呆着!”
不对劲,不对劲极了!
这般小心谨慎的做派,不像是要处理公务,倒像是要躲着些什么?。可他们又不是狄戎派来的探子,在自己的城池中,有什么?可躲的?
岑学义垂下眼眸,回想起刚刚瞥见的画面,屋檐低矮,少有光亮,且身下的马车也愈发颠簸起来,不像是平坦的大道,鼻间隐约嗅到丁点儿臭味,微微泛着酸,任哪处办事的府衙也不该开在这种地方。
“大人究竟要去哪?”
他戒备t?地望过去,迎接他的,却是横在喉间的一把利刃,那人脸上尽是狰狞之色。
“说了,安分?点!”县令一手拽着他的后领,一手将刀紧紧地抵着他的皮肉,“要不是你?把那群该死的山匪引进来,本官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岑学义喉头滚动了下,立时尝到些细细的疼,却没?有半分?惧色,认真解释道:“他们出身虽不好,但绝无?坏心,大人大可不必防范他们,眼下狄戎即将袭来,与他们结盟,壮大守军,这才能?保住南沛!”
那人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盯过来,忽而冷笑一声,“什么?南沛,什么?狄戎,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们突然冒出来,本官一早便进京述职去了,只等着升官发财,那些蛮子□□烧还能?落到本官头上不成?”
岑学义的目光空茫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出声,“你?要弃城?”
“三百的守军尚不足那些蛮子杀一个?来回的,多本官一个?便能?改变战局了?”那人轻嗤一声,收紧手中的刀刃,沉声威胁,“本官心善,不欲杀生,只肖你?安分?当一个?人质,待出城走个?百十里,自会放了你?。”
长夜就此?沉寂下来,县令微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直的手腕,马车却不知是进了哪处犄角旮旯,倏忽转向,使得人具往左偏了偏,底下的轱辘正压过墙角的半块瓦片,又是一震。
“怎么?驾车的?”
县令拧着眉骂去,谁料人质却趁此?空档闹腾了起来,猛得一挣,把他砸在车壁上。
岑学义撩帘往外一扑,把正欲回头的马夫推下去,两手拽着缰绳,用力一夹马腹,蹿出了逼仄的巷子,不顾一切地疾驰起来。
“在其位,谋其政,你?既身为一县的父母官,就当与南沛同生死!”
县令被?这后坐力使得,又是往后一栽,头上撞出几个?大包,匕首乒铃乓啷地滚着,好一会儿才被?他捉回手里,阴郁地望过去,外头人却仍在喋喋不休。
“大人是文官,一时心生胆怯在所难免,跟我回去,我定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你?也绝不可再生此?念!”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你?”
他闷哼一声,低头正见腰腹间破出的红色刀刃,喉中咳出一口猩甜,眼瞳散了一瞬,却将缰绳拽得更紧,勉力挺直脊背,“我之一命,死不足惜,只是一旦城破,将有更多百姓蒙难,你?绝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人都要死了,还废话连篇!”
刀子一抽,又补了两个?窟窿眼,确定这人的确没?了活路,将他踹下去,自个?儿爬上了马,斩开连着车架的绳索,掉转马头,却觉马的动作迟滞,低头看?去,那具几乎要咽气的身躯竟紧紧扒着马后腿,流着血沫的嘴还在一张一合。
“你?、你?不能?弃城,南沛的百姓……”
“回、回去……”
县令只觉得晦气,招惹来这么?个?不要命的疯子,喃喃道:“皇帝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靠我有什么?用?”
心一横,扬鞭一甩,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把那碍事的东西碾在蹄下,这回是彻底死透了,徒留一双不甘心地眼睛大睁着,试图劝他迷途知返。
他把刀子收入鞘中,没?了可用来要挟的人质,便只能?孤身闯关了。
希望守城的士卒机灵些,莫要挡他的道。
再度扬鞭,逼身下的马跑得快些,他于此?地当了十年?的县令,还不至于连路都不认得。此?处距城门?不远,只需两刻钟,就
下一瞬,一抹银光刺穿夜幕而来,马蹄尚跃于半空,便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只来得及看?清大片喷涌的红,便被?掀下去,绸缎的衣料滚上泥灰,发冠摔落,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起身,看?清那突然袭来的物什,眼瞳一缩。
那是一支羽箭,横亘在马脖子间,一击毙命。执弓人若是想,这一箭也能?轻松穿过他的脖颈。
莫大的恐惧笼上心头,他竟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只愣愣地盯着那具新鲜的马尸,直到冷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双粗陋的布靴停在眼前?,不必抬头,他也知晓,是那两个?山匪。
“阿蒺同我说,你?不见了,我还有些不信,竟真有人放着活路不走,非要选死路。”楚火落冷眼扫过去,衣冠楚楚也不一定是君子,还有可能?是披了人皮的禽兽,“叛军如今只占据溧阳一郡,朝廷挥兵平叛是迟早的事,你?投效叛军,能?有什么?出路?”
地上人惊恐的神色顿了一下,忽而低低地笑出声,“叛军,你?们以为,我是叛军?”
再抬头,面上尽是癫狂之色,“可笑至极,你?们,才是叛军!”
“你?在胡说些什么??”
“圣上都把这送出去了,你?们却来阻拦,你?们不是叛军是什么??”他笑得浑身颤抖,站起身,抖落衣衫上的泥灰,将凌乱的发理顺些,看?向他们的目光满是轻蔑,“樊川、胥江,还有这嘉水,原就是和?狄戎的交易,我、本官不过是遵从圣意罢了!”
楚火落心下一沉,目光冷冽地望过去,“那这三郡的百姓,几十万条人命呢?”
“不过是些蝼蚁草芥,死了便死了,”他满不在乎地开口,“过不了几年?,黔首就会生下新的黔首,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既然是交易,那,皇帝从狄戎那换来了什么??”
许是觉得难逃一死,县令便也懒得再藏着掖着,只管把他知晓的那些秘辛吐个?干净,如履薄冰了半生,临到头来,不如畅快一回。
他微扬着下巴,看?向面前?两个?无?知的匪寇,为朝廷那点微薄的封赏而出生入死,只觉得可笑,“你?们想靠守城立军功?死了这条心吧,当今圣上重文抑武,便是没?有这档子事,你?们也爬不上去的。”
“毕竟他的皇位就是靠卖了武将换来的。”
蔺师仪与楚火落不约而同想到当今即位的新帝,先帝未立太子,原先最受瞩目的当属素有贤名的大皇子与嫡出的三皇子,可偏偏最后叫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登了宝座,其间,确有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那时,他们都躲在偏僻山村里逃命,哪能?探听得这朝野间的事。
“四年?前?驱逐狄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蔺师仪你?们应当知晓吧?”他笑着笑着,竟也流露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天家无?情,昨日还能?捧他做京城新贵,今日便能?将他打?落泥淖,若不是那位的手笔,怎能?十日不到便审出一桩通敌叛国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为狄戎除了蔺师仪,又割出去六个?郡,以换得狄戎助他登上高位。”
楚火落眉头紧锁,持刀便要冲上去质问,却被?蔺师仪伸手拦住,向她轻摇了摇头。
蔺师仪转头看?向县令,“割六郡,可知是哪六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