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天不遂人愿,蓦然响起的敲门声惊碎了他一场好梦, 撇撇嘴, 抚平衣上的褶皱, 不情不愿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入目是三个披着蓑衣斗笠之人, 瞧着?便?不是什么乡绅富户, 他?正要将门合上,却望见他?们身后牵着?的马, 整整三匹, 乖乖, 能?养起这些, 说?不准来的是哪位贵人的侍从。
想通这些关窍, 他?扯出个?亲和的笑来, “几位可?有拜帖?”
“未有,但还?请通传一声, 晚生有急事求见县令。”
门房扫过去一眼, 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没自?个?儿?穿得好呢, 站在那与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人有掏钱的意?思,哪有正经人家这么不懂规矩的?仅有的一点耐心又被消磨去大半,语气也冲了许多。
“县令掌管一县的要务,日理万机,哪是你说?见就见的?”他?冷哼一声,鼻孔朝天,“要真放你进去,说?些鸡毛蒜皮之事,受罚的还?不是我?”
“我们确有急事,还?请通融一二。”
岑学义还?想再哀求两句,楚火落便?先用袖子遮掩着?送上一吊铜钱,果然见门房耷拉的眉眼一点点舒展上扬,“在这等着?!”
也不晓得门房是怎么动?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总归半柱香后,他?又将门开了条缝,“大人说?,让你们进来。”
话虽如此,他?却挡在门边上,压根儿?没有要放人过的意?思,直到另一串铜钱被收入钱袋,他?才笑眯眯地将人引进去。
楚火落还?是第一次造访这般大户人家的宅邸,连廊自?进口?处一路通向偏厅,还?有许多分支口?,应当能?顺着?走进各个?院落,遇到如今日般的下雨天,连伞都不必打,甚至还?能?在连廊上惬意?赏雨。
院落里种了许多花卉,红的、绿的、紫的,只是大多她都叫不上名?字来,但开得那般浓艳的花儿?,想必要比寨里的野花贵上许多。
还?未步入厅中,便?迎上来一队侍女,将他?们身上滴着?水的蓑衣斗笠收拢去,想来是怕弄脏了厅中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地砖。
“几位贵客请稍等片刻,大人一会儿?便?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桌上是沏好的茶水,拿开茶盖,便?见微黄的细叶在盏中漂漂浮浮,喝上一口?,倒也能?驱散些身上沾染的寒气,只是另外两人滴水不沾,倒显得她粗枝大叶。
岑学义在厅中来回踱步,眼神巴巴地望着?外头,若非不合规矩,他?怕是要亲自?守到县令的房门口?去了。蔺师仪则是看了眼茶水,便?兴致缺缺地放下,大约是那娇贵劲儿?又上来了,嫌这茶水太次。
“陈茶。”
楚火落低头又猛灌了一大口?,除了比白水更苦些,也尝不出什么陈不陈的。
待壶中茶水凉了个?彻底,那位县令大人才姗姗来迟,细绸面的衣料寻不见一根褶子,端端正正地坐到主位上,像是个?展示衣物的架子。
“说?吧,何事?”
他?矜贵地开口?,眼神望天望地,望自?己指节磨出的旧茧,春日里新蜕的死?皮,就是不肯把目光分给上门求见的三人。
岑学义丝毫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何不对,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过去,信封上沾着?汗、沾着?泥、沾着?血,那人眼底划过一抹嫌恶,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接过去,用指尖将信封撕开,拈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去,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将信叠好,揣进袖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这信,你们可?看过?”
“不曾,非是予我之信,晚生岂能?偷看。”岑学义诚实?地摇摇头,拱手作揖,“这是晚生的老师临终前?亲手所书,委晚生交由郡守,只是晚生人微言轻,望劳大人代为呈上。”
县令指尖轻敲着?桌案,依次看清几人相貌,“那你们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大人说?笑了,我二人不过是这位郎君花钱使来的护卫,大字不识一个?的,哪能?晓得那些?”楚火落腆着?脸笑道,抓着?盘中的糕点两口?一个?,动?作粗鄙至极。
他?又重新望回了中间的岑学义。
“晚生虽没看过,但有几分猜想,”岑学义叹了口?气,语气沉重t?,“樊川、胥江二地失陷,粮价疯涨,一斗糙米便?要价一百文,百姓吃不起饭,又被赶出家门,一路上饿死?许多人,老师也、在此之列。”
“信上应当是恳求大人接收难民、开仓放粮,另,狄戎虎视眈眈,当早做打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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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长眉轻挑,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看来你没有辱没尊师的教诲。”
他?站起身,态度温和,“这几日便?在府上歇息吧,剩下的,交由本官安排。”
“大人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呐!”
这头岑学义还?在感激涕零,那头的楚火落却不免心下暗讽,若真是好官,何以将重点放在信上,反倒对狄戎、对难民的情况一句不问?
她转头,正对上蔺师仪同样微妙的目光,显然是与她想到一处去了这县令有问题。
*
几人被安排到了一处僻静院落,身边多了一大帮子仆人伺候着?,但凡脑子不是缺根筋,就该懂得,这是被监视了。
但岑学义显然就是那缺根筋的人,一边嚼着?松软可?口?的白米,一边涕泗横流,饭还?没吃两口?,就已经上头,腮帮子还?一动?一动?着?呢,便?竖起三根手指要对天发誓,来世结草衔环。
一天天的就会这一套说?辞,也不知道来世衔不衔得过来。
楚火落默然地坐得离他?远些,免得搅了大吃大喝的兴致。
不过他?这般作态也好,叫这些眼线通传回去,多少能?打消几分戒心。她有心想去看看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今日看得分明,县令先是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看完信后才勉强愿与他?们虚与委蛇。
是以,饭后她便?早早地回房休息,直到夜半,窗户被轻叩两声,摸黑翻进来一个?身影。
“府里的守卫比我们来前?多了两倍,巡逻的也从?四人一队添至六人一队,那县令正提防着?我们,取信是行不通了。”
蔺师仪坐在床前?的踏步旁,确保门窗上映不出一丁点儿?影子,“观他?今日行状,是个?顾及颜面的人,动?手前?必会挑个?合情理的由头,这几日的时间,尚且安全。”
楚火落点点头,“接下来应当会有大量难民涌进来,叫寨里人一并混进来,万一出事,也不至于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
“至于那个?县令,是好是坏,”她眸光微沉,“且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派人去郡守那送信就知道了。”
“行,我去办。”
蔺师仪利落地应承下来,起身欲走,余光瞥见垂下来的被角,几乎要贴地了,又拧着?眉头倒回去,把被子给她掖好,确保透不进冷风。
“雨天风冷,不要踢被子,在这儿?着?凉了,可?没法?儿?好好休养。”
楚火落抿唇,有些不满地瞪向他?,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需要被这样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