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清水镇也就我们这一家肉铺。”孙小旺说道,“虽说每隔两日就得杀一头猪,可就这样,还是有很多人买不上肉。”
“有钱怎么会买不到肉?”楚火落有些不敢相信。
孙小旺却是人小鬼大,面上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将唯一一根猪蹄用铁钩穿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另外三根早被订出去了。
“好肉一般辰初就卖完了,但摊子却会开到未正,来得早还能买到点瘦肉,来得晚就只剩猪下水了,不过也不一定,”孙小旺继续说道,“要是前一天的肉没卖完,后一天便不会杀新猪,要是运气不好,就是卯时就到这等着也没有好肉。”
楚火落不禁怔然,难怪沈大娘要委她来买肉,“那住的远的人岂不是很难买到肉?”
“是吧,”孙小旺随意地点点头,无心管那些买不上肉的人,反倒趁着边上没人,跟她说起未来的大计划,“我决定再干两年,就去城北开一家肉铺,离这远,也不会抢生意。”
他转头看过来,“到时候,你来跟我干吧?我也给你开一两银子的月钱!”
“啊?”楚火落有些诧异,不知这挖墙脚的锄头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来了,却也不好伤了人家的好意,“嗯,到时候看看吧。”
孙小旺挑眉,有些不满,“你在这儿又干不长,当然是以后跟着我啊!阿远哥就是舅舅的徒弟,顶多一个月他的腿就要好了,他回来了,舅舅肯定要辞退你的,除了肉铺,你还能上哪找这么高月钱的活?”
道理有一点,但不多。
她下个月被辞退,可孙小旺却要她两年后再去上工,不说他那铺子到底能不能开起来,就算真开了,她总不能望着大饼,喝两年的西北风度日吧?
还是得继续找活。
自己没有铺子就是这点不好,干什么都长久不了。
楚火落低头剁着肉,突然又想起给沈大娘带肉的事。镇上人买肉尚且困难,更别提住在村子里的人了,隔三差五吃不起肉,隔个十天半月的总该尝一顿荤腥,可走一个时辰的路过来,却也不一定能买到肉,这才是最麻烦的。
她没有铺子,不能在镇上贩肉,可她有驴车,大可以带上肉跑到各个村子里去卖。而且马上就要入冬了,肉放在外头也不易坏,一日卖不完还可以多卖几日,实在不行,便挂起来做成腊肉,每日切一小块下来煮粥,横竖亏不到哪里去。
唔,想法可行,就是缺了一点点启动资金。
不然到时候去找玉娘再借一笔?
说到这个,就得提到她想送给玉娘的那份礼了。
楚火落刚一到家,就见桌上整齐地放着一摞纸,她拿起来一张一张地翻看,桃花、牡丹、荷花……木兰,然后是,一张黑乎乎的字?
是要在帕子上绣字吗?
她这般想着,蔺师仪正把今夜的晚饭搬来,放在桌上。
“画画完了,你看看你想什么时候送,”他又看向她手中那张写了字的纸,“至于那个,你明天带去给书肆掌柜吧。”
楚火落下意识点了点头,坐来桌前。
今日吃的是蕨菜糙米粥,经过多日的练习,蔺大将军的厨艺终于有了微末的长进,至少能入口。不过也不能都怪他,这种食材,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有烧鹅好吃的。
“我去还纸笔的时候,村长说书肆常会找人抄书,给的钱还挺多的,”蔺师仪用木箸在碗里慢吞吞地搅弄着,“我就抄了首词,你带给掌柜看看,应该能达到抄书的标准。”
楚火落捏着木箸,半晌才接了话茬,“将军是想,抄书挣钱?”
“嗯,”他随意地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把带着苦味的蕨菜咽下去,“要是价格合适,你就帮我接一点,马上要入冬了,看看能不能给你添件棉衣。”
她垂着脑袋,“……我不用棉衣也可以的,将军没必要做这种事。”
“楚火落。”
蔺师仪放下木箸,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从皇帝那挣的钱是钱,从书肆挣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你可以为我去赶车、去宰猪,我自然也可以为你去下厨、去抄书。”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t?是你活该要做,而我不应该做。”
025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楚火落一直都这么认为。
不然, 为什么家里揭不开锅时,被卖去换口粮的是她而不是哥哥?
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生来就是锦衣华服,有的人终日劳碌却衣不蔽体?, 有些人足不出户便大鱼大肉, 有些人奔波四海仍食不果腹。是以, 下等人与上等人, 虽都是人,却从来不一样。上等的达官贵人,或许整日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吧,下等的市井小民便每天紧盯着下一餐的饭食。
蔺师仪是将?军, 是上等人, 她是被赎身的贱籍, 是下等人。若非他蒙难, 他们本不会再有交集。所以, 这是她报恩的唯一机会。
她愿意为他散尽家财,因为那本就是他赠予的银钱;她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因为这条命也是他救下的;她愿为他做许多, 抛头露脸、沿街叫卖, 因为这都是下等人常做的事没听?说?过哪家的王侯将?相是会为明日的生计发愁的。
直到今日, 他说?, 他也可以做这些。
从皇帝手里接过的钱和书肆老板手里接过的钱是一样的, 和玉娘卖帕子得的钱是一样的,和她杀猪挣的钱也是一样的。
那上等人和下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人有一两时, 是被瞧不起的贫民, 有十两时是不起眼的百姓,有百两时是殷实的人家, 有千两时是富庶的乡绅,有万两时是地方的豪强,有十万两可在郡县横行,有百万两能在四海周游,有千万两能够跻身贵族,有万万两,与皇何异?
钱是流通的,那,上等人和下等人也是流通的。
夺取上等人的金银权势,那下等人就会变成?新的上等人。
楚火落躺在那张咯吱作响的床上,望着房梁上不知何时结起的蛛网,她好像想得太多太远,又似是刚刚好。她想到,她和将?军,不,是和蔺师仪,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再度踏入书肆,楚火落莫名平和了许多,人与人无?异,读书人也不比她这个杀猪匠高贵到哪去,既是如此,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掌柜的,我?来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