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若是如此,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

暗地里搜集大夫是为了抗疫,压制消息是防止民心动荡,三天两头?消失的大夫许是被派去了患者周边,切实地治疗,至于无一人归,许是压根无一人活。

未等楚火落再插上两句话,庚夙便噌的站起身,从床幔上随意扯了块布料丢给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寻个地方躲起来,若我亥时未归,便立刻逃出去,叫溧阳军全?数退出嘉水郡,派斥候进京。”

“若真逢大疫,这嘉水郡都要?成死城了,还谈什么反不反的。”

楚火落只能匆匆蒙了面,躲到梁上,便见庚夙重重地拍门,将?门外的铜锁和铁链震得哐哐作响,“来人,把锁解开!”

“我乃昭王世子庚夙,我要?见郡守!”

*

相比于看守大夫的院里,三步一奴仆的森严,郡守这块,却?是空空荡荡,唯有?屋内隐约映出的暖黄微光,能显示出这尚有?人活动。

领路的下人止步在院外,庚夙便夺了他手中的灯笼,抬脚迈进去,在一片昏黑中,推开了那扇木门。

“嘉水何处传了疫病?”

“吱吖”一声,在这寂然?处分外刺耳,屋内的人却?浑然?不觉,头?也不抬,只是正襟危坐地批阅下一份公文。细笔蘸了朱砂,在折子上勾画几下,最后端庄地落下一行小字,这才缓缓开口:“你以何身份而来?”

“重要?吗?”

“若不重要?,我便不问了。”郡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得儒雅,此刻正目光平淡地看向?他,“昭王世子无故不得离京,你现身于千里之外的嘉水,我身为郡守,有?权押你回京问罪。”

庚夙眸色微沉,却?无惧色,“若郡守真有?此意,就不会见我了,溧阳叛乱,天下皆知,你与我深夜会面,一旦传扬出去,逃不脱一个勾结叛军、意图谋反的罪名。”

郡守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他的目光热切了些,先前凝重的一张面孔,现下竟还露出笑来,“看来,你是以反贼的身份来的。”

郡守扶着椅子站起身,兀自走到侧边的架子上,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子,用荷包里藏的钥匙解开上头?那把小锁,打开木匣,露出里头?明黄色的丝帛。

“这是今上派人传下的秘旨,”他轻嗤一声,动作间毫无敬意,将?那布帛随意地展开,瞥了庚夙一眼,“你应当也接到了吧?”

庚夙颔首,“若非如此,我便该在京城当个斗鸡走狗的纨绔了。”

“若逢狄戎,避其锋芒,休养生息。”不须低眉,郡守已然?将?上头?的字记得清清楚楚,于此刻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那副儒雅的面容已近癫狂,双目赤红,“居庙堂之高,他却?不肯低头?见世人,要?我弃城而逃,这城中百姓当如何?成为狄戎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马蹄下的蝼蚁吗?”

他手指紧攥着,指尖用力至发白,忽而冷笑一声,厌憎得唾骂道:“我大邺国祚百年,何曾出现过这般软骨头?的皇帝!”

空气?沉寂了一瞬,他似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拧起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唇角微微上扬,重新启用那副温和的语调,“一时失态,失礼了。”

他慢悠悠地把布帛锁回匣子里,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郡守,“你不是问嘉水何处有?疫病吗?”

庚夙立时凝眉望去,却?听他轻飘飘地开口:“到处都会有?。”

“什么意思?”

郡守示意他到侧边的桌旁落座,自己?也坐下去,浅饮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神情轻松得好?似闲话家?常一般,“我欲让嘉水变成一座死城。”

庚夙不由出声:“你疯了?”

那人却?只是轻轻地笑笑 ,似是觉得他太过急躁,“秘旨送来的那日?,嘉水的驻军便被调走了,至今未归,之后应也不会归了。我手下无一兵一卒,狄戎来犯,我定是抵御不了的,可?我自幼读圣贤书而长,怎可?抛下百姓一个人苟活?既然?嘉水的百姓不得活,我不得活,那我便要?踏入此地的狄戎也不得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和的面具下,透露出了些许狠戾,可?说?话人只自顾自地继续,“我是启庆二十三年来嘉水赴任的,彼时这里才刚刚收复,一户人家?连一件像样的衣物都凑不出来,寒冬腊月,男男女女蜷缩在血迹未干的街道上相互取暖,何等的有?伤风化,何等的、令人痛心……”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自规划的,上任四年以来,我夙兴夜寐,未敢有?一日?松懈,这才有?了你如今能看见的、繁华的、和平的嘉水郡,如今只那个狗皇帝的一句话,便要?我把这付诸一炬么?不可?能!”

他唇角的笑扯得大了些,便有?了几分狰狞,“狄戎人最常做的事便是屠城了,我护佑不住嘉水的百姓,但我至少要?把这些仇敌永远地留在此处。我会让嘉水生大疫,我要?让擅闯此地的蛮子,在病痛中死去,当年被狄戎人肆意凌辱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在发生第二遍。”

“疫病若生,又?岂会局限在嘉水一处?”庚夙怒目而视,“它只会同火一般,愈烧愈烈,蔓延至整个大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郡守顿了下,为他添了一杯茶水,笑着安慰道:“所以我不是请了许多大夫来嘛,现在让他们开出疫方,写出抗疫之法,我再将?所需的药材采买齐全?,运往周边郡县,他们自然?不会有?问题。只牺牲了一个必然?要?战败的嘉水,却?能把外敌拦住,保其余郡县安全?无虞,这不是很好??”

“说?得轻巧,你就敢断定,你造出来的疫病,药方子就一定有?效么?一切都会如你设想?那般运行?如此丧心病狂的计划,稍有?不慎,出事的便不只是嘉水,整个大邺都将?不复存在!”

“嗯,有?理,这个计划确实不够周密,是我考虑欠妥。”

郡守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认了错,讲道理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庚夙看着那人诚恳的目光,几乎要?以为他答应放弃这一切,正欲劝降,却?听得他无所谓的一声,“但没?关系。”

“摊上这么个昏聩无能的君王,亡国也不足为奇,哪有?真正千秋万代的王朝呢?大邺嘛,没?了就没?了,世子你都竖起反旗了,又?何必心心念念着忠君报国呢?”

“当知世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要?学会取舍,反正迟早要?亡国的,不如现在就亡,带着狄戎一起去死,好?歹不用被抓过去当当俘虏,世世代代成为他们脚下的奴仆。”

郡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天色不早了,世子且在我这歇息吧。”

084 挟持郡守

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 夜色正浓。

郡守慢条斯理地理过自己的衣摆,将房门?拉开,要迈过门?槛的左腿却顿了?一下,蓦然往后倒去, 一步步挪腾着, 被逼退至堂屋正中, 那扇雕花的木门重新合上?, 把暮色隔绝在?外。

他?低眉,望见的是一抹银光,正横亘在?自?己的脖颈间,抬眸, 见到的是个婢女打扮的人, 眉眼?锋利, 带着凶性。

“这?是世子的后手?”郡守挑眉问道, 两手交叠在?身前, 气定神闲,“我确实不会武, 取我的性命简单, 但是”

“我死了?, 一切也不会变。”

“t?我也不打算杀你, ”婢女只?将匕首又压得近了?些, “你想带着全郡百姓与狄戎同归于尽, 想法倒是不错,但你可曾问过郡内的百姓愿不愿意??”

郡守眸色微沉, 将先前的轻蔑收敛些许, 仔细地打量起面前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甚至破了?相的女子, 与万千黔首无异,又或者说,本就属万千黔首之一,是以,她开口不问朝堂,只?问百姓。

“你说,皇帝视百姓为蝼蚁,不顾惜他?们的生死,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拍头一想,甚至连他?们的死法都决定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体面地死,远胜过苟延残喘地活。”

楚火落定定地望着他?,忽而轻笑一声,带了?几分嘲意?,“饱受病痛折磨、浑身溃烂地死去,这?也算是体面?怕不是只?全了?你一个人的体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