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姓薛。

稽韶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她迎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朝他看来?, 整个?人仿佛晶莹剔透的露珠。

干净,明亮。

那当日?他见到的男子便?是名满天下的崔世子,一位惊才绝艳只?可高山仰止的郎君,果然与她十分般配。

同?崔世子相比,他确实是一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但纵然自惭形秽, 稽韶也不能对?这一份恩情视而不顾。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大仇得?报背后有薛娘子的帮忙,所以在进京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名帖上门拜见。

认出领他入府的男子是薛娘子的“表兄”,稽韶心中先是怅然接着便?是愈加强烈的羞愧。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赐福,崔世子说的对?,他才是真正需要方相氏面具庇护的那个?人。

稽韶啊稽韶,你多可笑啊,扮着神?明却连认清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到会客的厅堂,心中的自嘲仍未停止。

薛含桃一眼看到他,连忙唤他稽夫子,并请他入座吃茶。

“草民?拜见宁国夫人。”稽韶略微恍惚地望着她,脑海中的记忆很快被推翻。

在他的眼中,此时眼前的薛含桃更?像是一颗清亮柔美的珍珠。

光华愈显。

“不不,稽夫子还是唤我薛娘子吧,宁国夫人听起来?不太像我自己。”薛含桃忙不迭地摆手,身上的汗毛都尴尬地立了起来?,她虽然在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但仍无法接受别人对?她异常恭敬的模样。

她说到底只?是沾了世子和堂姐的光,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国夫人还差得?远呢。

吴国夫人出身同?样平平,但她年轻时杀过敌人,安置狄将军手下受伤的部属及家人也尽心尽力?,不像自己成为国夫人运气占了大半。

“好,薛娘子。”稽韶笑笑,可恭敬的举止没有变化,下一刻他撩开?衣袍,神?色肃穆地朝着端坐的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天理昭彰,我与父亲的仇怨终于得?报。今日?稽韶便?立下誓言,将来?凡薛娘子所请,我必义不容辞拼命而为。”

“不必这般客气,稽夫子你的事,我只?是在陛下的面前提了一句话?而已。”薛含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亲自上前扶他起身,和他解释自己的作用微不足道。

奸人作恶,或迟或早都会受到惩罚。

闻言,稽韶体内五味杂陈,若等着上天的报应,蔡党等人恐怕现在嚣张如夕。

“我人力?微薄或许帮不上薛娘子什么,但此恩若是不报,我心难安,日?后见到父亲也无法同?他交代?。”

稽夫子态度坚决地表示要向她报恩,不报恩便?寝食难安。

薛含桃理解了他的心情,迟疑一瞬,问他可不可以教导自己读书。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只?和他学习了千字文,百家姓,诗经几本?书,稽夫子是在学塾教书的夫子呀,便?把我当作孩童教导吧。”

“娘子想学什么?”稽韶面带微笑地询问。

“四书五经都可以,对?,学史,我更?想学史。皇族世家,朝廷官吏,我要知道地更?清楚。”薛含桃回道。

稽韶看出她眼中的坚定,没有考虑便?答应下来?。

“夫子,请喝茶。”看到他点头,薛含桃很高兴,端起茶盏递给他。

两人心有默契,并未提起之前梅园相约的差错。

稽韶不曾准时赴约,她也未对崔世子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做出解释。

约定好每隔一日?两个?时辰的授课,稽韶作为夫子简略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后,告辞离开?。

“等到后日?,稽夫子再?上门,便?去隔了和这里一条街的宁国夫人府吧,那是我自己的府邸。”

稽韶临走前,薛含桃抿了抿唇瓣和他说道。

明明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稽韶敏锐地从她的神?色中感受到一缕难过。

为了什么而难过呢?他不得?其解,崔世子大胜金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带着满身的荣耀归来?。

稽韶觉得?,应该是他看错了。

然而,后日?,稽韶如约去到宁国夫人府,又发现他的直觉很准确。

她认真地端坐听他讲史,时不时露出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遮掩不住。

“夫子,怎么才能不让君王对?一个?有功之臣起猜忌之心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书上比比皆是。”薛含桃问道。

稽韶神?情微顿,有些?明白?她担忧着什么,斟酌字句回道,“使君王有容人之量,或功臣聪明自晦,再?有,君弱臣强。”

是啊,天子比任何人都尊贵,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薛含桃默默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稽韶为她讲史的次日?,她便?背着一个?陶罐进了宫,陶罐里面装满了用款冬花熬好的汤水。

款冬花是玉蘅派人从城中的一个?药铺买来?的,薛含桃取下花蕾和根茎熬了许久。

到了宫中,她将陶罐交给何焕,接着就去了薛贵妃的柔仪殿。

近日?来?,因为她时常进宫,小皇子和她的关系越来?越亲近,看不到她的人一双眼睛还会滴溜溜地找她。

何焕听说陶罐里的汤水可以止咳,先让一个?小太监喝了几口,没有察觉问题,等到德昌帝咳嗽不止之时,他便?试探着提了这件事。

“宁国夫人今日?进宫带进来?的,让太医看过了并无问题。”

“人试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