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秘密
穆其信忍耐着,他咬紧牙关,额间都渗出来汗珠,气息粗重到像能把人淹没。如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这件事毫无意义。
他的手将床单攥得起皱,最终松开,在萧隐清眉间落下一个吻,然后坐起身,下床。
穆其信整理好萧隐清的衣服,为她盖好被子,尽力让自己不去看她懵懂神情,“我在客厅沙发上睡,你可以不用害怕。”
她也困了,有些双眼惺忪,软乎乎的呼了一口气,“那好吧。”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现在是凌晨时分。萧隐清家的沙发尺寸不大,躺在上边对穆其信而言有些逼仄了,他并不挑剔,关了灯和衣而眠。
半梦半醒的时候,穆其信猛然想起没有吃今晚的药,他顿时清醒,觉得自己有些汗意,黏腻的糊在身上。即使这已经是九月,北方的关山早早降温,冷意非常。骤然升高的体温,令穆其信血压上涌,头脑晕晕沉沉,他有些眼花,好像现在并不是黑夜,眼里有朦胧的光,鼻尖隐隐嗅到草木掺杂的泥腥气味。
穆其信突然心跳失衡,急速跳动的心脏,让他慌乱起来,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
泥腥气味已经不再纯粹,取而代之的是血液的腥臭,细微却鲜明。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是与头脑里另一个自己在做抗争,只差一线,他就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这样的代价,就是穆其信头痛得像要从中裂开,痛到他低吼出声,从沙发上翻滚下来。
他虚汗直冒,就好像,他还是置身于西南雨林里,徒劳无力的看着一切发生。
“穆其信?”
很清泠的声音,像春日山头拉练时,偶遇的潺潺溪流声。
这个声音不会属于西南烟瘴弥漫的雨林中。
穆其信渐渐恢复了理智,双目清明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手腕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握住手机,正焦急的想拨打120,却频频按错。
有耗尽所有力气的疲乏,穆其信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他虚弱地拽了拽萧隐清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声音低微,“别打。”
萧隐清这才注意到穆其信的瞳孔已经开始聚焦,恢复正常,她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将穆其信扶起靠在沙发边,“你刚刚是发病的样子,你需要看医生。”
穆其信拽住萧隐清握手机的那只手,长长出了口气,“我不能去看医生。”
萧隐清果然停下了。
穆其信连抬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勉力扯出来一个微笑,“你懂了吗?”
萧隐清不语。
穆其信深吸一口气,头沉重得无以复加,他支撑不住自己,后仰头靠到沙发上。半个夜晚过去,萧隐清醒酒了,她又是那个冷冰冰的人了,而他最大的秘密也被她探知到了。
军人执行任务时需要极大的心理耐力与素质,这些任务往往是隐藏在和平年代下的汹涌暗流,与光明背道而驰。如果战场上心理防线崩盘,那军人从此只会溃败,断送军旅生涯,告别军营。穆其信从来没想过,那次看似平凡的任务,最终会让自己与战友万劫不复。
他患上了轻度的创伤应激综合征。
8.院会
发病过后会得到一段时间的绝对平静,穆其信的脑子会漫无边际的放空,是精疲力竭后的抽离。萧隐清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抱来干净的被褥在沙发上铺好,虽然经此波折隔天亮已经没多久,但她猜测穆其信不用着急回军区,还是能睡上一段时间的。
穆其信躺在沙发上,脸上有些苍白虚浮,双眉紧皱。萧隐清想了想,还是放轻手脚,去厨房烧了一杯热水,放到客厅茶几上,做完这一切她退回房间,将门锁上。
依靠着房间门时,萧隐清终于松了口气,没有这口气的支撑,她一时腿脚有些发软,靠着房间门蹲了下来。
萧隐清其实睡得很深,但夜半客厅的剧烈响动,将她从深眠中惊醒。她一出房间门,就看见抱头在地上打滚的穆其信,痛苦的低吼,她吓到来不及回想为什么晚上才见到的穆其信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她满心只想冲上去救他。真是奇怪,原来自己没有想象里那么冷漠。
在平静后,萧隐清轻易回想起夜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心跳平缓些,但事与愿违。她只能任由心跳失速,站起来快步走回床边。手机在床头,躺下前萧隐清拿起看了眼,有未读消息,瞿添珩。
她点开看,瞿添珩转发了校内通知,内容是要求教职工在本周内返校,参加新学期的教职工大会。最后一条,是问萧隐清准备哪天出发,他可以去机场或者高铁站接她。萧隐清职属关大刑事法律研究所,瞿添珩则在关大物理学院,每个学院会在校大会召开之前,先行开一次院会,时间不一,但刑事法律研究所有一位爱积极响应现任校长政策方针的所长,常是这边第一个开院会。要么是瞿添珩忘记了这件事,但他的脑子实在不可能。
萧隐清简单回复了个“我在学校”。
退出跟瞿添珩聊天界面时,瞥到还有未读消息,是随蔓蔓,物理学院的辅导员,上任校委书记的女儿。随蔓蔓也在问萧隐清准备什么时候回校,说是跟瞿添珩决定一起去接萧隐清。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萧隐清也不喜欢露出声色,她看着屏幕半天,最终回复了一个“谢谢,不用了。”
刑研所的工作群消息提示有人@过萧隐清,她点开看,是同事们在恭喜她上刊新一期的《政法论坛》,进入“一类核心期刊十二篇俱乐部”。刑研所里,向各位大牛看齐,取学术大牛论文的平均数,戏称以十二篇一类核心论文为基准,过线就能踏入“俱乐部”,有这个学术水准的新人寥寥无几。
开院会的时间是明天一早,上刊消息来得很及时,继续为本科生开设刑法课的同时,这学期带研究生的想法,也许不会被驳斥了。这总算是个能安慰萧隐清的消息,让她将今晚的不安暂时都抛之脑后。
八点半萧隐清出门的时候,穆其信仍然睡意沉沉,萧隐清替他拉了拉快掉到地上的被子,轻悄悄的推门离去。
电梯里正好遇到同在刑研所的习悦,她住楼上,会负责开设本科生的刑法方向选修课。习悦一见萧隐清,倦容一扫而光,立马乐开了,“诶,你也起晚了!”
萧隐清也笑笑,“昨晚睡得不大好。”
习悦见电梯里没别人,凑近了萧隐清,神神秘秘说道:“南珍从法学院调来刑研所了。”
关大侧重刑法研究,刑研所之所以不同于法学院,除了门类要求,就是学术水准要求,刑研所第一阶梯的教授们只负责带博士生或研究生。只有新教授,譬如萧隐清这一类,会被分派去为法学院的本科生开设刑法类核心课或选修课,因为刑研所即使是年轻教授,学术水平也会比法学院要高出半截。所以会有刑研所去法学院上课,但绝不会有法学院能轻易进刑研所的说法。
南珍跟萧隐清是同一年进的关大,一直在开设选修课,突然调来刑研所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电梯门打开了,习悦先走出去,压低了声嘱咐:“你过会当心一点,我看南珍来者不善。”
这章涉及隐清工作的背景交代,是必要的情节推动点,因为法学专业性太强,内容可能有些晦涩,我已经尽力简化了,希望大家体谅
9.边缘
习悦伸手过来,想挽萧隐清的手臂,却突然发现她手掌缠了几圈纱布,惊呼出声:“哎呀!你手怎么了?”
萧隐清抬起手,伤口处有渗出一点干涸的血迹,纱布包扎得很利落干净,松紧正好。她隔着这层纱布,轻轻抚了抚伤口处,“被玻璃划伤了。”
走到半路时,萧隐清还是掏出手机点开与穆其信的对话界面,“我去开会了,冰箱里有我昨天买的面包牛奶。”
昨晚没有给手机充电,此刻电池容量处已经变成一丝红色,萧隐清锁屏将手机放回包里。
事实证明,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习悦,对于风向的变动确实要比萧隐清更为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