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腹中,已无声无息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将她与裴济,与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实实在在联系在一起的小生命。

“三郎,我怀孕了。”她抬头,对上裴济的视线。

御医已退出去开药方兼写下近来的禁忌,殿中只剩下两人。

裴济的唇角止不住地扬着,小心地伸出手,跟着覆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

“是,咱们要有孩子了。”他紧挨着她坐下,语气里慢慢多了一丝细微的哽咽,“幸好,你都好了……”

丽质没说话,主动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虽没说,可她却一直看在眼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替她寻问过不少名医,唯恐从前饮药受到的伤害还未痊愈。

“嗯,我都好了,你不必再担心。”她柔声安慰,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若没好,这辈子没法生育,你可怎么办?”

裴济摸摸她的长发,道:“那我只好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了。”

这是历朝历代无嗣的帝王最常选的法子。只有到实在求子无望时,才会走到这一步。而在这之前的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里,他们的内心要承受的煎熬与压力,非常人能知晓。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说出来。

他又让人往李太后与太皇太后二人处去传皇后有孕的喜讯。想起李太后,他不由道:“母亲若知道了,定要赶着写了烧给父亲知道。”

自裴琰去后,李太后的伤心看似好得极快,到如今早已能如从前一样好好生活了,可身为儿子,裴济却知道,她从没放下过父亲。

李太后在贴身的囊袋里放了裴琰从前的一枚玉佩,时不时便要摸一摸,仿佛他还在身边似的。

自见了丽质那一回写信烧信后,更是得了启发,每日都要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写下,装入信封,好好收起来。

不久前,裴琰忌日,她便将积攒的信一并烧了过去。

不一会儿,御医便带着写好的方子重新入内,又将写下的禁忌事宜递上,一面令他们看,一面仔细讲解。

二人都是头一遭,因此听得格外仔细,遇上不明白的,反复询问,直到确认无误。

待御医说到孕期前三个月不宜太过劳碌时,裴济忍不住担忧:“可定了明日要迁都,这样的情况,皇后是否也受不住舟车劳顿?”

御医道:“去洛阳走的都是平坦的官道,宫中的车马也宽敞,只需路上行慢些,多休息,应当无碍。”

他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声音放低些,道:“只是,这三个月里,须得禁行房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御医常年钻研医术,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未觉不妥。丽质虽有一瞬羞意,可一贯坦然,便跟着点头答应。

反倒是裴济,经这一提醒,便想起方才未尽的事,面上不由闪过几分尴尬之色。然转念一想,幸好方才及时停下了,否则还不知会如何。

待将诸多细节都说清楚,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熬好的汤药也恰好送来。

别的事自然做不了了,裴济便看着丽质饮药。

案几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只等着她先饮药,便能吃。

实则照御医的建议,最好餐后饮药。可她实在怕那苦味留在嘴里半晌去不尽,便总在餐前先饮。

好容易将乌黑的药汁饮下,她皱着眉要用两口温茶,裴济却自动凑近,吻住她的唇,与她一同体味残留的苦涩。

丽质笑着推开他,衔了一枚蜜饯在口中,又凑近去吻他,含糊道:“该共苦的日子已过去了,往后都是同甘了。”

第125章 、迁都(二)

第二日仍照原定计划启程, 只是在裴济的要求下,丽质将大多事情都直接交给六局的女官们。

待队伍启动,慢慢行出长安, 两人便一同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靠在一起说话。

因今日赶路,裴济难得有一日空闲。而李太后昨夜听闻丽质有孕后,今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些东西来,两人先前还未有功夫好好看看, 此刻一同打开,才发现原来都是裴济幼时穿过的衣物与用过的玩意儿。

那些衣物、器具虽然看来已有些年头, 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尘不染, 可见这些年里, 都被保管得极好。

裴济愣愣地看着, 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这些衣物、器具上一一抚摸过。

他幼年时,与父母总聚少离多,如今看到这些,不禁想起那时的许多事。

丽质含笑望着, 见他愣神, 便从中拿了一只圆滚滚的三彩陶埙在他面前晃了晃, 扬眉道:“原来我家三郎这么出息, 小小年纪还吹过陶埙呢!”

裴济顿时回过神来,见她又是一副同孩子说话的长辈模样,便也跟着装模作样起来:“是, 姊姊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三郎不仅会吹埙,还会骑马射箭呢。”

他说着, 便从她手里接过那只陶埙掂了掂,凑到嘴边略试了试,便当真吹奏起来。

陶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缠绵,所奏之曲调皆透着股绵长典雅的神秘气质,偏裴济因多年不曾碰过,早已生疏了,吹出的曲调断断续续,听来颇有几分滑稽的童稚趣味。

丽质倚在枕上笑吟吟听着,待他一曲吹罢,又故作严肃地摇头:“三郎啊,听你吹的,当是许久没好好练了吧?这可不行,吹曲,一日离口,便要生疏,可要勤练呀!”

裴济笑着连连点头,摸着手里的陶埙道:“是,我得好好练练,可不能生疏了,将来还要教咱们的孩子吹奏呢。这一只,还是我六七岁时,父亲到地方上办差时给我带回来的,以后我再送给咱们的孩子。”

他说着,又将陶埙小心翼翼放回去。

马车恰被凹凸的路面颠一下,丽质靠在枕上晃了晃,朝他的方向挨近了些。

他顺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仿佛担心她磕碰了似的。

“算年纪,我该比你大才是,偏你总要做阿秭。”

丽质斜睨他一眼,眼梢之间尽是流转的妩媚:“怎么,你不服气吗?”

裴济忍不住失笑,凑到她眼梢细细亲吻,摇头道:“不敢,三郎听姊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