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整整三十秒过去,我庆幸自己还没有失去精准读秒的能力。

张小元的脚步声像是我的心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就在门外了。他推开门了。

看到他们兄妹俩小脸的一瞬间,我出奇的冷静,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我真的需要为这两个孩子负起责任吗?

假如我狠心斩断了和他们的感情,当下,现在,我是不是更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张明生呢?

还来不及细想,可可的重量就压灭了这一丝如青烟般的构想。过去与未来也骤然消失,只剩下充斥着遥远打斗声和苍白灯光的现在。

张小元呼哧着,小心翼翼地把可可交到我怀里,然后转身仅仅关上了门。可可的脸红嘟嘟的,她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吃饱就犯困,趴在我肩头,靠着我的耳朵,暖烘烘的,她问:“妈咪,发生乜事呀?”

我说:“没事,只是哥哥找你,想跟你一起玩。”

我又看向张小元,看着他依旧稚嫩的五官,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看起来有点故作老成。

我说:“做得很好。”

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有眼睛睁大了一些。

好像我的夸奖,是需要用眼睛看到、而不是用耳朵听到的一样。

真正能用耳朵听到的,其实是楼下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

张明生布置的人手很少,他们的来历也各不相同。一些是张家的家仆,对张明生的来历也只停留在“张家孙少爷”这一层上,他们轻易不会动武。还有一部分则是他的父母及姑母留下的,阿海阿山就在其列,他们更亲近,张明生交付给他们的东西也更多。还有一部分人手,阿海阿山也并入其中。对于这些人,我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他们有武器,很少在家里出现,一般都是随着张明生外出,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我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排班,猜想,现在在楼下,有枪的,大概只有阿海一个人。

这里地处半山,雇请的安保人工费也十分昂贵,更别提各项安保系统与技术。张明生一向谨慎,不知道来的究竟是谁,能闯过好几道关卡,直奔大门。

我没有枪。我的枪和证件,早在很多年前就不知所踪。张明生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两样东西。不知道警署有没有调查过我的失枪,如果能查到线索,应该很快就能怀疑到张明生。自然知道警署出现了裂痕,但我一直有意安慰自己,我对自己说,就算其中也腐朽,也一定不至于深入骨髓,都来得及,都有的救。可是,这么多年,我等了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我灰心并不是因为自己。我活着,自然可以随时从幼时的信仰里抽身。可死去的同僚早已化作了白骨,我不忍他们的尸身泡在腐烂的淤泥里。

想到这儿,我把可可抱得更紧,轻轻吻她毛绒绒的发顶。张小元也靠过来,他显得有些生涩。我伸给他一只手,他毫不犹豫地握住。

我理解他,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小时候不想被抛弃,抓住了什么,就想抓得更紧。但我最终也没有被任何家庭收养。

真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更幸运一些。

一声枪响,我听见剧烈的哗啦声。有东西破碎了,是水晶吊灯,还是客厅的玻璃门,我不知道,我猜不到。

等了快要一分钟,再也没有枪声。

我想,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来者没有子弹了。坏消息是,阿海也没有子弹了。

阿海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况且,他一直都有道德底线。我不确定,面对这么一个,我在二楼都能闻到杀气的凶徒,他是否能占上风。

我拍拍女儿的背,又望向张小元的眼睛,告诉他们:“把眼睛闭上,妈咪说可以睁开的时候,才可以睁开。”

我告诉自己,告诉自己的身体,不要忘了,不要忘记你训练过的一切有关肉搏的技巧和方法,它们虽然已经随着肌肉一起,被病痛扼杀在这副日益消瘦的躯体了。但,我恳求自己,虽然过去已经过去,我仍然需要残余的自己。

我需要他,我需要于抚潮。我需要他存在过的痕迹,需要他拥有的一切。我需要年轻时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强悍,用它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一切。

我摸到了张小元手心的汗,我知道,他也害怕。

于是我更加用力的抓紧他的他的手。

在张明生身边的不知道第几个年头,这是我第二次经受,并不是来自张明生本人的威胁。

这衰人,到底惹了什么人什么事。一切恨又都归咎在张明生身上。

我开始咬牙切齿。

“你抱起妹妹,躲到你的浴室,不要出声。”

我将可可放在地上,将她的小手交在张小元手里。

在这关头,我终于愿意信任这个小孩,我将女儿托付给他,他牵着可可,最后看我一眼,然后向浴室跑去。两个小孩的身影,一高一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听从大人的话,躲进浴室,或许还会坐进浴缸。

然后呢?

我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还是因张明生而死,张明生还会不会找李译的麻烦。紧张到这种关头,我突然镇静,开始算计,自己的命能换些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惊。不知张明生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死在半路,才让人家这么毫无顾忌的闯到家门前。

倘若他死了。

张明生会死吗?

他那样命大的人,飙车出事,都还有我这个冤大头拖他出来。我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后来还留下了肉粉色的疤痕。而他毫发无损,除了大脑异于常人,一切都是那么健康无虞。三十五岁同二十多岁无异,表面上依旧温文英俊。

我有点恼恨自己,为什么想到自己死的时候,还能雄心勃勃的算计,想到张明生会死,他过去的样子就会在我眼前一一浮现,让我感到一种使我迷茫的荒芜。

我听得见楼下的动静,他们动手了,肉搏,墙被撞得发出闷响,时不时还有重物落地、玻璃四溅的闷响与脆响。声音很大,也来得十分频繁,与二楼的平静完全不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找来一根棒球棒,握在手里,然后关上了灯。在黑暗里,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发抖,需要一直调整才不至于让棒球棒滑出手心。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楼下的打斗声也随着一声怒吼平息时,我后背的布料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怕还是不怕,我只知道自己的精神十分紧张,连浴室的水滴声都听得见。

窗外的每一阵风,都使我感觉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