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也不作响应,只是静静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秦晰见着,也就小心地跨过男孩,下床熄灭油灯。上床后,却看到小狼和男孩间空出了一片大大的位置,便往那睡下。他隔着两人,应该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了。
只是当他一睡下,小狼便紧紧黏贴上来,也不再闹别扭了,对男孩分了部分的床不满地呜咽着。
秦晰轻搔小狼的耳朵,安抚着不太高兴的小家伙,待它安静下来,便掖好被子,安然入睡了。床的另一头,男孩听着秦晰均匀的呼吸声,睁开了眼睛。
他只是借着月亮些微的光亮,静静地看着秦晰的脸。良久,他自被中探出手来,小心地扯着秦晰的一角衣袍。他注意到秦晰没有被吵醒,便紧紧攥起那片衣料,闭上眼睛,这下是真的睡了。
秦晰本是浅眠的人,在蒙眬间他感到了身边有人动弹,心想定是男孩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安生。小狼没有折腾他,秦晰便想着现在大概天色尚黑,男孩早早起床,对病弱的身体极为不好。
秦晰正想要起身劝慰男孩再次睡下,然而心念一转,猜想男孩许是起夜,此刻起床询问,只会徒增尴尬。于是他便打算静卧床上,等着男孩回来。
只是秦晰平日在小狼的搔扰下早起,已是极为勉强。不消片刻,秦晰便熬不住睡意来袭,再次入睡了。
秦晰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拉扯,料想是小狼在捣蛋,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等待的过程中睡着了,也不知道男孩有没有回来再睡,他转头一看,床边的位置并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摸了摸床铺,那地方是凉凉的,男孩必定是在起床以后就没回来了。秦晰赶紧拿过衣服,他观察到床头那套为男孩专门备下的棉衣不见了,安心了几分。至少男孩并没有在这天气,只穿着轻薄的衣服出门。
秦晰也来不及洗漱,穿过鞋子便往踏出房外。他有些担心男孩悄悄离去,在那夜半的时候四处行走,尤其是在这近着林子的乡野,是极为危险的。
他走出了里间,正想呼唤男孩的名字,却发现一天下来,他并没有问过男孩姓名。秦晰本是打算待教导男孩认字之后,才让男孩把名字写出,毕竟即便他开口询问,男孩也无法回答。
眼下只好逐步寻找了,秦晰细细地找过外间、茅房、灶房等地,却不见男孩的纵影。待寻到屋后的药田那,只见男孩抱着几块厚重的木头,往那砍柴的踏台走去。那踏台上堆了细细的柴枝,柴枝有些大小不一,明显是不擅此活的人的成果。
秦晰见到男孩安然的模样,放松下来。只是那些木头对男孩而言甚重,看到他歪歪斜斜地行走,他又有些忧心。
男孩到了踏台,把一块木头搁在台板上,执起了斧头。只是那铁造的斧头份量不轻,男孩刚举起,一个踉跄,险些把斧头摔在脚上,看得秦晰触目惊心。他实在不敢想象,男孩是怎样把那堆柴枝砍好的。
秦晰知道这时出声叫唤,肯定会吓到男孩。他悄然走近男孩背后,然后用手托起了男孩手上的斧头。由于靠得极近,他一低头便能看到男孩的发旋,男孩的头发早已沾上了晨露,发丝微湿。看到这,秦晰方知男孩真确是摸黑出来的。
男孩回头看到秦晰,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头,缓缓地放开本就是勉强握举的斧头。
秦晰伸手触男孩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他不发一言,一把抱起男孩,便回到里间。他把男孩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紧紧围着男孩的身躯,然后点起小炭炉。
男孩看着秦晰在房内打转,每当他挪动身体,想要下床的时候,秦晰便回头直直地看着男孩,男孩被秦晰这般看着,便乖巧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只是紧抿的嘴唇,也在在表示了男孩的不安。
秦晰找到一瓶治伤护肤两用的膏药后,便拉过男孩藏了起来的双手。男孩干了粗活以后,双手也许会起了水泡,若是不处理的话,只怕接下来的数日男孩会极为难受。
只是当秦晰打开男孩紧握的手掌后,那上头不单在几处小水泡,还有几道被勒出来的红痕。
秦晰看罢一怔,便明白男孩在这段时间内,不只是砍柴,还干起其他的事。他拉起男孩的衣袖,看到一圈圈的红痕盘绕在男孩细小的臂上。
这些痕迹分明是被麻绳勒出来的,在药田附近,也只有那口井吊着一条细长的麻绳,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一个木桶。秦晰这下已经猜到了男孩又做了什么事。
看过那裤管上沾上的泥巴和男孩手上的红痕,不消说男孩在砍柴之前,到过药田那浇水。以他的力气是没法提起木桶的,便把麻绳往手上绕几个圈,借着身体所有的气力,把水提上。这样或许能使出更大的力气,只是整个人会往井的方向倾了过去,极其容易掉下井里。
秦晰平日要浇好整块药田,也得花不少的时间,如果是男孩,恐怕花的时间要成倍的加上去。如此一来,秦晰已经能确定男孩是在夜半出了外头。晚上只有微弱的月光,难以看清道路,不用说,男孩是在磕磕碰碰的过程中浇溉。
他拉上男孩的裤管,果然,那双白嫩的脚上,早已是青青紫紫的一大片。他再找一瓶化瘀的药膏,仔细地抹在上头。处理过这些瘀修过后,秦晰便往外走去。
这时一只手拉着秦晰的衣摆,他回过头,对上男孩乞求的目光。秦晰其实只想到灶房煮些疆汤,再备上早饭而已。只是他甚为生气,没作解释便扯过衣摆,离开了房间。
秦晰的怒火其实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他在恼怒自己为何立刻起床阻止男孩,让男孩在身上增添了这么多的伤口。一晚上的工作,男孩刚退热的身体一定受不了,指不定在晚些时候又生起高热了。
端着盘子踏入房内,秦晰经过做饭的时间,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大半。只是他万分不解男孩为什么要主动做这些事。跨过门坎,秦晰便看到男孩用衣袖不断擦着脸,任凭他怎样抹过眼睛,泪水依旧潸潸地往外流。
有见及此,秦晰只得轻叹。他搁下盘子,拿过布巾,沾了水便轻轻拭去男孩的眼泪。
"别怕,我没有生气。"秦晰把男孩拥入怀中,安抚地拍着男孩的背。
"我也不是不要你了,别哭,别哭。"他轻吻男孩划过面庞的泪珠,柔声哄着。
良久,男孩才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像个奶娃般哭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泛起艳丽的色彩。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特意去做这些事吗?"秦晰抬起男孩的头,轻声地问。
男孩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咬作下唇,别开脸,不再看着秦晰了。秦晰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去,余光瞥到了桌上的茶壶。秦晰想起昨日和村长的谈话,估计男孩是误以为要是不能干活,就无法留在村中。
秦晰没有料到男孩是如此细心敏感,村长随意的问话,他便记在了心里。
"只是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急着做事。"秦晰揉着男孩的发丝。"即便你真的无法干活,也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男孩的眼睛对上秦晰,眼里有着疑问。
"记得昨天的李大叔吗?他可是非常喜欢你,要是你愿意陪着他,他也是不会计较你能否做事的。"秦晰知道男孩真心实意想要留在村中,便迂回地劝导。毕竟李二叔为人甚好,必定能好好的看顾男孩。
男孩听着秦晰的说话,脸上没有丝毫高兴的神情,原本尚算红润的脸色反而一下子变得苍白。
秦晰未料男孩会有这样的反应,便仔细回想自己的说话,却未觉有何不妥之处。不久,他蓦地有了一个猜想。
"你是想留在这,和我一起住吗?"
男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直揪着秦晰,里面是止不住的期盼。
秦晰这下倒有些踌躇不定,他从没有生起要收留男孩的心思。只是男孩屡被抛弃,若果他再拒绝男孩,男孩说不定会认为原因在于自己的缺憾。对于这敏感的孩子,必会做成大大的打击,秦晰已经能想象出日后的男孩会是怎么的自卑沉寂。
男孩看到秦晰良久没有说话,眼睛渐渐黯淡下来,他垂下眼睑,倔强地不让泪水涌出。
秦晰看到男孩这个样子,不禁心软了。他自问是冷情的人,当初收下小狼,也不过是因着长年无人陪在身边,寂寞下的一时冲动罢了。而对于这个孩子,秦晰看到的是一个敏感而脆弱的灵魂,那都是因为被人屡次伤害,而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要不男孩便不会时时注意着别人的心情,怕弄脏了地板和被子惹人生气,又怕自己不能做事会让人嫌弃。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只是下次不要这般鲁莽,要是真想帮忙,也得先把身体养好。"言下之意,便是要把男孩留在家中了。
秦晰轻叹,终是不忍再在男孩的心上开出一道伤口。男孩现下也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过不了几年便会成家立室,到时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去了。
男孩的眼睛发出了欣喜的亮光,嘴角挂上了笑意。男孩在秦晰来不及制止的时候,一下子窜下床,倒了杯茶水。
秦晰以为男孩是想喝荼,正要斥喝男孩就这样光着脚下地,却见男孩用手指沾了荼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秦晰凑上去,看到桌上的水渍,刚好构成"竹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