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纨耐心地听完,他道:“鬼神?怪谈,这是《鬼狐传》①的故事。”

“是呀,”纪明?意说,“我读的时候颇觉有趣。若是做好事就能得神?仙相帮,那?做坏事的人,是否真有阎王代?为惩治呢?”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随意诌了个由头。但说到后来时,却是心有不甘地在真实发问。

发现女?孩儿的音调渐说渐凉,陆纨便捏了捏她柔软无骨的手,正欲回答,却听陆承不紧不慢道:“鬼神?之说最是虚妄,世间哪来那?些个鬼和神?,拜神?不如拜人。”

“若想要谁得到因果报应,还不若拜我。”少年骄矜而漠然地回答。

陆纨抬起眼睛,薄责说:“九郎,不可如此轻狂。”

“难道爹你相信世间有神?佛?”陆承讥讽地挑着唇问。

陆纨安静地看?着他说:“不管信不信,不许说这等亵渎之言。”

纪明?意因为自己?这辈子出生时有现代?社会的记忆,所以?对神?佛有了些许敬畏,也帮着搭腔说:“郎君说得对。信不信是一码事儿,亵渎神?灵总归是不好的。九郎,以?后别这样说。”

陆承本就心中郁躁,再见?他们二人如此和谐地统一战线,且不一而同地全在教训自己?。他不禁神?色微寒,他扭过了脸,冷冷哼一声,抿着唇不吭气。

对面的陆纨则将儿子这幅样子尽收眼底,他的掌中握着小妻子的手,若有所思。

经历这么一番小小的插曲,马车总算驶到陆府。府中早就备好了膳,三人各自在外?饿了一天,乍然闻见?饭菜香味儿,终于不一而同地抛去所有杂念,相携去了花厅。

晚膳准备了两道前菜,一品膳汤,五荤三素并?一盘饽饽。三人食不言寝不语地用完膳后,陆承最先离开。

见?到他抬脚走了,纪明?意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敢松懈下去。

陆纨道:“阿意,今夜你先歇息罢,我书房中还有些公事处理。”

这是在告诉纪明?意,他今夜不会过来。

陆纨远游而归,今日是第一夜,于情于理,他该去纪明?意的院子里歇下。夫妻二人毕竟小别了两月,哪会真的毫无牵念。

只他们本也不是寻常夫妻,他们可是至今没有圆房呢。纪明?意的面上不见?喜怒,乖顺地回应说:“自然是郎君的事情更为要紧,我没有关系的。”

陆纨饮了口?六安瓜片,他抬眸,浅浅看?向纪明?意。

好像成亲以?后,他不止一次听到她说过“不要紧”“没关系”的话?。真的完全没关系吗?

陆纨的目光扫过她妍丽的眉眼,端华的脸上出现一丝清冽的笑意,他说:“阿意。”

纪明?意“唔”一声。

陆纨一本正经地说:“这两个月里,我有想你。”

他素来清冷温文,极少会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外?露的情感。纪明?意听后不由顿了顿,须臾,她甜甜地“嗯呀”下,嗓音软糯着诉说了自己?与他对等的想念:“我平日也有想郎君的。”

陆纨笑了笑,拨弄了把她脑后乌黑软香的青丝,他说:“我瞧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纪明?意不过十五,九月份才满十六,这个年纪,本就还在生长发育,长个子也不稀奇。

纪明?意含笑道:“郎君两月不见?我,自是瞧我觉得新鲜。我日日照镜子,反倒看?不太出来。”

“高了。”陆纨虚虚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寸的距离,他的姿态疏慵,是少见?的悠闲模样,“约莫高了这么多。”

纪明?意的嘴角漾出一圈懒洋洋的笑意,她道:“郎君唬我。”

“这么一点点儿,郎君又没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哪能看?得出来。”

女?孩儿的语气娇嗔而柔软,陆纨不由也温润地笑了下。

他说:“不哄阿意。”

“能看?出来。”

“明?日让绣娘给你做两件新衣裳,你就晓得了。”

他的口?吻中带点儿微末的懒散,好像素来高冷的德牧忽然变成一只好伸懒腰的狸花猫。

纪明?意没怎么见?过他这幅样子,便顺着调笑了句:“好呀。届时由郎君帮我选花色和料子。”

纪明?意的衣裳基本还都是成亲前做的,的确该裁几?件新的成衣出来。再有,陆承这种少年郎,每几?月就要冲一回个头,他的直裰也要再做几?件新的。

陆纨说:“应当的,明?日我即遣人过府。”

夫妻两人于饭后唠了会儿闲话?,又一并?用了几?颗雪山梅,纪明?意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天香苑里。

陆纨也去了书房。

长天和渔舟深知他的脾性,两人办事利落,已迅速将陆纨出门时所带的书卷文章等一一归类放置好。

陆纨随手取了一本,想一想,又先将手中书卷放下,拉开左右两边抽屉,先仔细翻看?了番。

右边的屉子存放的是他旧时文章,离家之前,他曾交代?过纪明?意,让她需要时可自取拿去临摹。屉子里如今除了他的文章外?,还多了些写好的大字。

陆纨拿出来认真数了数,一共四十二张,比之他要求的五十张,还差八份。

陆纨笑着摇摇头,又打开了右边的屉子瞧。

右边的屉子里放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匣子中额外?放了本春画。

因为被装在抽屉里,匣子上没多少灰尘,陆纨打开匣子,看?见?春画一动?不动?地放在里头,他走时是什么样子,如今就还是什么样。

显然这两个月里,没有人动?过它。

陆纨眸色淡淡,面色如常地复又关上抽屉。

他在书房中静坐半晌,将与老师离别前,老师交代?的几?篇文章简单提笔构思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