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管家叹息一声,倒是?陈菖蒲笑笑,安慰说:“难得九郎仁孝。不过九郎未免太紧张了,我今日也出了趟外城,城郭流民虽多,但?是?新上任的刘巡抚手段严明,将?陕西治理得井井有条。城外几步一岗,又设立了好几处粥棚和安置流民的帐篷,轻易不会生起祸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明意闻言眉头?略锁,陆承则终于松开女孩儿的衣角,他?若无其事地敛眸,小男孩儿也古怪地笑了笑。

后来,陆承还是?坚持护送纪明意与小男孩儿一道上了马车。

这种疫灾四?起的时候,出行?不宜太过张扬。因此?,他?们驾的马车分外简朴,车厢堪堪只够坐下三个?人,于是?纪明意未带一名婢女,只留松柏在外赶车。

车厢里,纪明意坐在一边,陆承和小男孩儿在另一边。

马车上的环境逼仄封闭,纪明意还是?担心陆承的心悸会短时间再犯,便说:“九郎,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陆承目不交睫地望向窗外:“我好了。”

“嘴硬。”身侧的小男孩儿发?出一声稚嫩的评价。

陆承的额上青筋微跳,他?开口,声音寒气咧咧:“你想滚下去是?不是??”

小男孩儿却?一点不怵他?,朗声笑说:“你要是?再时常焦虑,起伏情绪过大?,小心供血不足,心悸将?会伴随你终生哦。”

被这样一吓唬,纪明意先紧张起来:“九郎,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女孩儿脸上的担忧出自真情流露,陆承倔强地抿着唇,有些自虐地想这么关心我作甚,不知道我会多心吗?

他?神?情依旧凝结成冰,沉默地看了纪明意眼?,曲起指节。

小男孩儿笑了笑,眼?眸亮晶晶地,他?忽然?道:“你们二位到底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陆承冷哼着说。

小男孩儿目光闪烁了一下,故意对纪明意道:“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你郎君呢。”

他?好整以暇道:“哪家继母子会像你们这般相处?”

纪明意微抬眼?。

“你们这么紧张彼此?,一个?不放心对方独自出城,一个?知晓对方心悸后,嘘寒问暖,”小男孩儿挑着唇,略略好笑地说,“实在有趣。”

陆承这次没?有再忍耐,他?一手抓住小男孩儿的脖子,像抓小鸡一样,峻刻地斥道:“闭嘴。”

这小男孩儿脸上的皮肤看着黝黑粗糙,没?想到脖颈处的肉居然?挺嫩。

陆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小男孩儿眼?,小男孩儿捂着脖子,恶狠狠对陆承道:“你再敢看我,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陆承混不在意这等威胁,他?傲慢地“呵”一声。

纪明意有些头?疼,于是?软着嗓子说:“你俩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别斗嘴了。”

两位少年本来各个?都像威武的大?公鸡,听到这话,才略略收起各自的翅膀。

纪明意向小男孩儿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小男孩儿一本正经地说:“十五。”

纪明意好笑道:“你有十五?欺负我没?生过孩子是?吧?”

“我看你连十岁都够呛。”

小男孩儿不服气道:“我马上十一了!”

“这还差不多。”纪明意说。

她道:“你会开方子,还会写字,想来不是?穷苦人家的出身,以后别再做偷窃的勾当。要是?缺钱用,就去找云客来的大?掌柜,报我的名字,每日最多可支取一钱银子,一个?月不超过一两。”

陆承皱眉,神?色冷然?起来。小男孩儿也抬起头?,目光对上纪明意的眼?睛,他?撇着嘴问:“对我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陆承嘴角微抿,横眉冷眼?。

纪明意笑了笑,诚实地说:“我想在城里开间医庐,目前正好欠缺人手。我看你知晓医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我效力?”

小男孩儿听到医庐时顿了顿,继而安静地问:“要签卖身契吗?”

“不需要你卖身为奴,”纪明意说,“签普通的书契即可。”

小男孩儿难得静了一会儿。

陆承不由微嘲,他?上下扫过小男孩儿的脸:“怎么,你竟还要考虑?”

小男孩儿神?色僵硬,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当然?。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你有什么值得骗?”陆承偏过脸来,不客气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过他?。

小男孩儿却?因这句嘲弄赤红了脸,他?怒道:“是?她要开医庐,又不是?你开!说来说去,这都是?我们俩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狗拿耗子。”小男孩儿红着眼?说。

陆承的瞳孔之中有一丝微光闪过。少年生得俊美,生起气来宛若一朵带刺怒放的玫瑰,凛冽又傲然?。

他?嘴唇颤了颤,忽地道:“阿意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陆承这是?头?回喊纪明意为“阿意”,在这样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男孩儿面前,未尝不是?被小男孩儿的话所激怒。

纪明意的目光落在陆承幽深的双目上,她心里叹气,敛下神?色说:“好了!都不许再吵!”

她先对小男孩儿说:“等会儿到了你家,你先将?印章还给?我,然?后你有七天的时间考虑。如果愿意,就到云客来找我。不愿意便自去取一两银子。你既然?有一技之长,做什么不好?别再偷了,没?得辱没?先人。”

这句“辱没?先人”是?纪明意为了加重说教?的效果,自由发?挥时随意加上,却?意外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小男孩儿的手微微颤抖,他?忽然?紧紧闭上眼?,独自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