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纪明意陡然?间有种自己回到了读书时代,正被班主?任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的窘迫羞耻感?。
她无措地搓了搓衣角,臻首低垂,轻声说:“我会写的。”
“嗯。”陆纨上前,仔细帮他的小妻子理了理略略翘起来的衣领,语气?如?寻常般淡漠端方,动作却细致温柔,他说,“等我回来,统共要交五十张纸给我。”
“从今日起,一日一张,五十张倒也差不离。”
纪明意瞪圆了一双杏眼,脱口而出?道:“要写这么多么?”
“自然?。”陆纨正经地说。
纪明意顿时耷拉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像是被雨淋后的花骨朵儿,焉头焉脑儿地。
见此,陆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犹自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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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曹道梁被刘龄之身边的人唤住,所以陆承是独自一人出?的射柳场曹道梁今日的表现虽也算差强人意,但绝不可能比自己优秀,这点儿陆承很有把握。
但为?什么刘龄之留住了曹道梁,却没留住他?
陆承低头沉思?,神色有几?分凝重。
刚往前走几?步,陆承便见到自己父亲正和纪明意两人并?肩站在射柳场门口,有说有笑?的。
陆承的脚步不由加快些许,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纪明意,翘起唇角问:“怎么样?”
两人皆侧首看他。
陆承抬起漆黑而有神的双瞳,重复道:“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少年的眼眸神采飞扬,身上被浅浅熏上了一股雄黄酒的气?味,更显得他意气?风发,委实是个俊美?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这样的关头,纪明意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她伸出?白皙的右手,再竖起一只高高的大拇指,双目晶晶地道:“真?是棒极了!”
有时候,越简单朴实的语言越能使?人心情愉悦。
陆承盯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以及那诚意十足的赞美?,不由地心神一荡,口中却仍旧克制骄矜地说:“雕虫小技,惟手熟尔。”
还装上了!
纪明意斜睨他眼。
陆纨淡道:“王者之兵,胜不骄败不馁。”
“今日你?不过是在西安府中摘得桂冠,可普天之下有多少英才,”陆纨兜头给儿子泼下一盆凉水,口吻严肃甚至颇为?严厉,“九郎,你?是想止步于此,还是继续一往无前?”
少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得到了来自父亲的这样一番不好不赖的训斥,难免略微不快。
陆承的神色淡了些,他心里有些不好受,遂意兴阑珊地说:“知?道了。”
纪明意也轻轻扯了扯陆纨的衣摆,委婉地劝说他别在此时说教。
好在陆纨说完这句话也没再继续,而是平静地问:“今日过节,还想去?哪里玩?”
陆纨明天就要离开,于是想趁着今日难得的机会,陪伴纪明意和陆承玩个尽兴。
陆承的视线也专注地停留在纪明意身上,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纪明意浑然?未觉自己成为?了父子二人的主?心骨,只是明灿笑?着说:“去?灞河边上看赛龙舟可以吗?”
“当然?。”陆纨道。
应下之后,想起九郎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陆纨回过头来,对他说:“天气?炎热,若觉得无趣,九郎可先?行回府。”
陆承抿了抿唇,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女孩儿瓷白的脸上鲜见的明艳笑?容。他说:“不热,既然?已经出?来,又逢端午,孩儿没什么事,干脆与爹一道。”
陆纨冷静沉稳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而后,陆纨淡说:“好。难得你?有兴致。”
陆承眉心一跳,脸色却不为?所动,依旧桀骜且漫不经心。
三人这一闲逛,便在外流连了将近两个时辰。
看完灞河的赛龙舟,纪明意惊觉已到午时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她们又驾马车去?了云客来用午膳。
既然?到了云客来,没有道理不去?看看馨儿。
当着陆纨的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纪明意便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溜出?来。到了天字号厢房,馨儿还枯坐在床榻上,听到有门的响动声传来,馨儿不喜不怒地抬眼望去?。
纪明意走进来,朗声说着:“好姑娘,今儿外面可热闹了,待会你?也下去?瞧上一瞧吧。”
馨儿反复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想到自己如?今可怖的容颜,她缓慢地摇头拒绝了。
纪明意又温和地说:“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应当出?去?透透气?。”
“既然?不想出?去?玩,那等我的新铺子开张了,你?去?我的铺子里帮帮忙,打个下手,这样子可以吗?”
馨儿抬眼,轻声说:“谢谢夫人的好意。”
“夫人,”馨儿温柔地笑?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她低声而卑微地说,“之前是奴婢太过异想天开,已经劳烦夫人为?奴婢奔波这么久。您不要再为?奴婢挂心,就把奴婢的话当成笑?话听一听罢了。”
纪明意顿了顿,安抚地笑?:“我已经听进去?,如?何当笑?话?你?放心,我已经与你?们少爷谈过,他会同意的。”
“在少爷眼中,奴婢一定很不是个东西,”馨儿忽地牢牢圈住自己双腿的膝盖,垂首将整副脑袋都埋了进去?,她低低道,“我自小在少爷身边伺候。出?了事情以后,少爷好心救我,送我看病治伤,可奴婢竟然?恩将仇报,想着要离开他……”
馨儿的眼泪自脸上滑过,她闭上双眼,满面痛苦地道:“我对不起少爷,像奴婢这样的不贞之人,实在应该以死谢罪才对。”
“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