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纪明意成亲已有半月时间,这段日子里,他一半时候宿在书房,一半宿在正院内。

如果要回正房里歇息,陆纨通常会让渔舟先过去通禀一声,这夜也是一样。

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平日里纪明意为了等他,往往都会在房间内留一盏小灯,今夜正房内却没有一点儿光亮,十分地昏暗。

见到陆纨回来,秋水上前来边帮他更衣梳洗,一边解释说:“夫人说今日身子不太爽利,所以这才没有等您。”

陆纨接过她手上的帕子给自己净面,他轻“嗯”声,没什么特别反应。

他默然地合衣躺上了床。

身旁躺着的女子呼吸声平稳,好像真的已然熟睡。

陆纨睁着眼睛望向头顶上方四角的床榻,须臾,他听到侧边有窸窸窣窣的因翻身而引起的响动,但极快又安静下来。

又过得半晌,陆纨缓缓开口问:“是哪里不舒服?”

纪明意果然还没睡着,她双眸未睁开,口吻不似以往娇柔,反而硬邦邦地回答:“月事来了。”

这一句说完之后,无声的气氛蔓延在二人中间。

相对沉默了有半盏茶时间。

陆纨浅淡的眸子眨了眨。

他嘴唇翕动,缓慢而又温和地说:“嫁给我之前,你应该了解过,我因守孝和怀山之变,接连错过了两届恩科。我的老师是当世大儒,他对我的期望很高,甚至特地写信来督促我不可因私忘公。”

事实上,因私忘公还是及其婉转的说法了,老师的信上说的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绝不可因新婚就沉溺于一时的儿女私情中,否则只会再次误尔终生大事。”

陆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道:“不管是因为老师的期望,还是因为我自己的抱负。对我而言,明年的春闱,是现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

陆纨语气微顿,嗓音变得绵柔了些,他说:“阿意,希望你理解我。”

纪明意意识到陆纨这是郑重地在向自己解释,刚刚成亲他就要匆匆离开的原因。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醒地睁着,实在说不清自己现下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觉得安慰,好像也有点开心,同时又有些失落只因在这一刻,纪明意很清晰地看明白了,自己究竟被陆纨摆在了他心里什么样一个位置。

她被安排在他的抱负之后、在他的儿子陆承之后、或许还在什么她不知道的别的之后……

可这也很正常啊。

他们又不是现代社会里因自由恋爱相结合的夫妻,况且,就算是现代社会里,离婚的比例也在与日俱增。

无论如何,陆纨至少是个尊重她的丈夫,更是个如星似月的君子,她眼下起码应该回应给他对等的尊重。

纪明意沉默良久,她强压着心中的百感交集,用最端庄的声音亲切回道:“郎君放心去吧,我理解。”

不想女孩儿转变得这么快,陆纨愣了愣,侧首去看纪明意。

纪明意的眼神干干净净的,双眸像水晶珠子一样剔透,一张脸蛋在鸳鸯成双的红色团被的映衬下,显得娇嫩又俏丽。

陆纨不明白她这到底是敷衍还是真的消气了当面剖析自己已是很难,再过露骨的话他委实也说不出来。

陆纨斟酌片刻,动了动嘴唇说:“阿意,明日午时以后,还来书房找我吧,我有东西给你。”

“九郎会在吗?”纪明意不假思索地问。

陆纨道:“不在。”

纪明意于是点头,回说:“好。”

他的小妻子其实是很善解人意的,陆纨想,就是和九郎还有些处不好的地方。不过九郎性格张狂,等闲人无法降服,慢慢来吧,二人已比刚进门时候要好很多了。

尚来日方长。

第022章 有数

第二十二章

在陆纨努力和小妻子的关系取得破冰时,同一时间,陆承也获得了纪明意院子里的消息。

消息来源于他娘的陪嫁银杏。

入睡以前,银杏专程来了一趟他的房间,敲着边鼓道:“听说老爷的两位通房今天去拜见了新夫人。这府上以后没准要成蛇鼠一窝,承哥儿是如何打算的?”

“蛇鼠一窝”四个字带着极重的个人感情色彩,陆承面无表情道:“你很关心我爹后院的事儿?”

银杏脸色红了红,带着些窘迫地说:“承哥儿开什么玩笑呀,姨只是关心你。你早早失恃,我与你娘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看着你小小年纪却没有母亲在身边,姨心中好不心疼你。”

这些年来,银杏在他面前从来都不口称奴婢,只以“姨”自称。念在她是他娘陪嫁的份上,又在他娘病后时刻侍奉左右,陆承便没有出言纠正。

然而,银杏念着念着成了习惯,几乎真将自己当作陆承的姨,以为凭她就可以做这府上的主。

或者说,做陆承院子里头的主。

陆承冷淡道:“我十三了,不是只知道想娘的奶娃娃。”

“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陆承挑眉,意有所指地说。

银杏显然是这些年在府上被养刁了,竟没有听出来陆承话里暗含的警告,或者她听出来了,只是狂妄地想凭借往昔情分继续倚老卖老。

她仍旧絮叨着说:“有数就好,承哥儿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和老爷好好调停关系吧。这新夫人年纪这么小,又是个狐媚长相,日后若生个继子出来”

“杏姨。”陆承一个凶狠凌厉的眼风扫过去。

他用冷得冻人的语气道:“管住你的嘴。”

这些年来,陆承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厉害的口吻对银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