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徐意一停笔, 她们就跟见到?肉的哈巴狗样,双眼冒光地开始寻衅。一夜过去, 徐意的肩背处和手肘上都生生挨了不少下棍子。

她今日穿的又是雪缎制的衣裳,这衣料薄, 不扛打,后来她纯是靠着毅力在?支撑。

见外头的天色越来越亮,徐意深深吸了几口气, 她自觉时候差不多,便放下笔,问一句:“眼下是什么时辰?”

那两位嬷嬷正?在?用?早饭,固然, 这其中?没有徐意的份儿?。

掌刑嬷嬷边喝口粥,边用?手抓着薄饼啃, 她随口道:“到?辰时一刻了。两天后的这时候,徐姑娘得把?屋子里的所有经文抄完,不然可要视为对佛祖不敬,对太后娘娘不忠。”

呵,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等着她,真以为她是泥捏的人儿?啊!

徐意心中?冷笑,她走过去,嘴上却扭捏地示起弱来:“既然都辰时了,嬷嬷们,给我一口吃的可以吗?抄了整夜,我实在?饿狠了,现下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位嬷嬷说:“不是咱成心苛待姑娘,委实是姑娘的速度太慢。这一夜过去,姑娘一本经文都没抄完,咱也?要向太后娘娘交差啊。姑娘是贵人,太后娘娘不会罚您,罚起咱们这些奴婢来可不敢手软。”

我还贵人呢,哪个贵人能被你?们这样鞭笞?!

徐意扯起嘴角,眼里神色有些阴冷,语气倒是娇滴滴、怯生生地,她说:“二位嬷嬷,我方?才已经抄完一本了,不信您们瞧瞧。”

徐意将其中?一页纸递给去,那位掌刑嬷嬷没有防备,放下薄饼,随手接来一瞅,宣纸上即刻落下几个油指印。

徐意冷眼看?着,满意极了何为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一下就有了物证。

目的达到?,她遂主?动退而求其次地道:“没有吃的,嬷嬷们至少给我倒口水喝罢。”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掌刑嬷嬷点了下头,另一位嬷嬷便去屋外倒了壶热茶来。

徐意接过杯子,却并不喝。

她走回桌案前,突然露出个邪恶又畅快的笑容。在?两位嬷嬷尚未反应过来时,徐意的手腕倏然故意一翻,只见满满一杯热茶自上而下地浇到?了她刚抄好的经文上头。

那两老货再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做,两个人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掌刑嬷嬷厉声问道:“你?疯了不成,这是在?做什么?”

徐意冷笑,她不再装小绵羊,而是恶狠狠地斥道:“应当是我问你?们,要做什么才对!”

“我抄了一夜的经,你?们为何无故毁去!”

“我并非宫婢,被太后选了亲自抄经,即是代表着太后的体面?。你?们此举,简直是在?蔑视太后!”

徐意的瞳孔漆黑幽深,还泛着刺骨的阴冷,她这副欲狐假虎威的模样有些慑人,即便两位老嬷见多识广,初初也?怔了怔。

徐意却没就此罢休,她猛地抬起手,扇了一巴掌在?掌刑嬷嬷的脸上。她虽饿了一夜,但也?被折磨了一夜,这一巴掌带着浓重的怒意和泄愤,掌刑嬷嬷的脸颊立时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

掌刑嬷嬷瞬间被打蒙,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宫里谁敢跟她动手?

还不等掌刑嬷嬷反应过来,徐意又抡起放在?边上的棍子,用?力地往她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抽了好几下,她故意没收劲,只见她的手背上顷刻间多出了好几道被木棍鞭打后留下的痕迹,瞧着十分可怖。

掌刑嬷嬷瞳孔骤缩,作为一个宫中?老人,她瞬间明白?了这鬼丫头是要使苦肉计!

好啊,居然敢在?慈宁宫耍心眼,掌刑嬷嬷冷笑。

做完这些,徐意随即爆发出一声可以冲破苍穹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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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景丰帝下了早朝,听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姜云的汇报后,他脸色微沉,下令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里,孙太后梳妆后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小太监说圣驾往这边来了。孙太后嘀咕道:“如今刚下朝,皇上怎不留在?养心殿批折子。”

身边伺候她梳头的何嬷嬷心中?已有个猜想,嘴上却滴水不漏地回答道:“昨儿?是娘娘的万寿节,想来陛下今儿?还惦记着您,一大早往您这儿?来尽孝呢。”

这个说法取悦了孙太后,孙太后遂弯着眼道:“不错,算皇帝有孝心。”

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景丰帝一直惦记着她的好处,他依旧牢牢记着当年怀山之变时,谁举荐并力挺他坐上了皇位。

虽说几年前的太子事件景丰帝做得有些出格,但他自始至终对她这位嫡母都恭敬有加。孙太后心中?愈想愈熨帖,认为这个皇帝比自己?亲儿?子也?不差。

这般想着,景丰帝入殿来,他行礼道:“给母后请安。”

孙太后头也?不抬地道:“皇帝起身吧。”

孙太后已梳完头,她正?趁着阳光大好,站在?窗下修剪一枝牡丹花,她随口道:“皇帝下了朝就过来,可用?过早膳没有?”

“朕已吃过,”景丰帝道,“朕闻见殿里一股羊肉丝味儿?,想必母后也?用?过早膳。”

“一早上进食羊肉,恐怕会过于温补,致火气太重,”景丰帝的口吻温和,语句里却好像别有深意,他说,“眼下尚未出伏,母后也?该适时吃些清热解暑的食物。”

孙太后的脾性?虽娇,但她长于深宫数十年,心眼却不少,她当即听出皇帝话里藏话。

孙太后双眉暗蹙,她撂下剪子,旋身看?他问:“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景丰帝面?色如常,终于缓缓切入了正?题,他道:“朕听说昨日宴散之后,母后单独留下了徐彦的女儿?。”

孙太后抬眼,漫不经心地轻笑,她说:“皇帝原是为了此事儿?来。”

言罢,她当即隐晦地瞪了何嬷嬷眼一是怨她昨日办事不够私密,二也?是为她方?才在?自个耳边乱吹风,害自己?会错了情。

瞧瞧这位好皇帝,一大早可不是为了尽孝,而是来专程给她添堵的!

孙太后皮笑肉不笑地暗哼。

何嬷嬷只僵硬地笑着。

孙太后的视线转回去,她波澜不惊地道:“我的确留下了她,她是蒋国公的女儿?,身份不差,我瞧着也?喜欢,觉得与她颇为投缘,已决定将她留在?宫里和我做伴儿?。昨晚才下的决定,尚未来得及知?会皇帝一声,不想皇上竟然先得到?了消息。”

孙太后的话仿佛是随口一说,也?像是对皇帝在?她身边安插耳目一事儿?表示不满。

景丰帝像是没有听出第二层意思,只不咸不淡地道:“她能得到?母后的喜爱,是她的福气。只是徐彦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此女又正?当妙龄,怕是徐家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