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送年礼”都?是虚词,陆慎身?为陆家族长,顶关心家族子弟们的前途,因此特地派了人盯梢今年春闱的战况。而今陆纨已然中了会?元,以他的水平,前三甲基本是囊中之物?,不过是看究竟会?被取为哪一科。
陆玨认为是时候给陆家报喜了。
陆纨心有所动,他说:“既如此,我也给家里去信一封,请族叔一道?捎回去。”
陆玨大笑道?:“听说沛霖去年纳了新妇,这是想要让新妇跟着?高兴高兴?”
陆纨不置可否,他温和?地摸着?手中的扇坠子,以物?思人。
陆纨并不知道?,他这封报喜的信没能?及时送到?纪明意和?陆承的手上,而是在陆慎的手里,暂时被他扣了下来。
陆慎最近被一件事情烦恼了好些天,他得到?个小道?消息陆沛霖新娶的商户媳妇,居然曾在去年被马匪掳走过。送消息给他的人,还在信上说了,那女人为了掩饰自己?已失贞的事情,特地将当初跟她一起陷在马匪窝中的陪嫁丫鬟返送回了家。
陆慎本身?不信此事,纪氏若真陷进?土匪窝,她如何平安出来?官府也没人来通知他,不经过官府,谁能?有那么大本事,将纪氏救出。
然他天性好面子多疑,思忖了两三天后,他决定不管真假,先按照这信上写的查一查再说。
结果还真让陆慎发现?古怪。去年九月,听说纪氏去了趟山西巡查商铺,回来以后,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即大病一场,甚至病到?不能?见人的地步,被纪家的主母带回纪家养病,可是在纪家养了三个月也不见好。去年十二月,这名丫鬟正式被家人接回了老家。
至此,陆慎开始有些相信信上的内容纪氏的这个陪嫁病得太过蹊跷。
陆慎派了名可靠的下人,辗转多番打听探查,总算是查到?了这个丫头如今的住处。他令下人扮做行脚大夫,潜进?小丫头的家里,探她的虚实。
下人回来以后告诉他,纪氏还是不是清白的他不知道?,但?这丫头肯定被人糟蹋过。见到?陌生男子,她直往床角缩,且嘴上嚷着?“别碰我”、“救命”之类的话。
陆慎听到?以后,当即怒不可遏,只想把纪氏还有这丫头都?给处置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是真的,且他还是通过外人之手才?知道?!到?了马匪手里,试问纪氏她还能?清白得起来么!
在陆慎发愁是等陆纨回来和?他商榷一下,还是自己?先以族规处置了纪明意的时候,他恰好收到?了来自京城陆玨的报喜。
看到?信上说陆纨中了会?元,陆慎真是又惊又喜,喜过之后,他陡然还生出一阵寒意。
陆沛霖如此有出息,没准就是个三元及第?,光辉前途已在眼前了。这纪氏落在土匪窝里的事情,若给别人知道?,岂不是会?成为累及陆纨的污点?会?成为未来政敌攻击他的把柄?
纪明意出身?商贾,日后跟随陆纨到?了京城,身?份上本就要低别人一等,妇人的名节何其重?要,她再在名节上头有亏,日后别的世?家贵妇会?如何看待她?又会?怎么看待陆家其余宗妇和?接纳这位失贞妇人的陆家?
陆慎越想越不好,认为这件事和?纪明意好比个随时会?爆炸的引雷,他不能?再等陆纨回来,必须马上处理。
他叫来了姜先生相商,把事情跟姜先生一说,姜先生便领会?了陆慎的言中之意。
东翁这是已对纪氏起了杀心,但?他为人持重?,自个不好意思开口,想别人递层台阶给他。
姜先生识相地先道?一句:“如此说来,纪氏确实不能?留了。”
而后他再问:“东翁可知道?沛霖如何想?”
陆慎将陆纨手中的信拿出来,他还没下作到?拆陆纨家书的地步,但?见陆纨中了会?元后不亲自向家族报喜,而是先发信一封给妻小,就可探得纪明意在他心中的地位。
陆慎说:“沛霖心软,你?岂不知?”
姜先生沉吟道?:“是。陆沛霖为人温和?,他与纪氏到?底是夫妻,不会?忍心休妻。”
陆慎捻着?胡须,眼底一丝阴沉之色飘过。
姜先生说:“东翁是族长,有权管理任何一位陆家子弟的家务事。沛霖已然高中,以纪氏的出身?,她本就不配做陆家宗妇,而今又失了名节,二人这下彻底有若云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沛霖既然不在,请东翁出面,代为清理门?户。”
陆慎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却装模作样地啜了口茶,淡声问:“先生也这么想?”
一个“也”字就透露出了陆慎真实的内心,姜先生微笑了下,他道?:“纪氏得除掉,只东翁不能?亲自出手。陆沛霖若是能?在此事上想通,他会?感激东翁维护他的前程,可他若是想不通,执意偏袒纪氏,没准要因此事与东翁反目成仇了。”
陆慎撩起眼皮问:“姜先生的意思是?”
姜先生极有耐心地说:“以防万一,东翁得为自己?寻个助力。”
“陆太仆是参军出身?,手下许多本领高强的护卫。他与陆沛霖一家早有嫌隙,想必在除掉纪氏一事上,陆太仆很愿意为东翁效力。”
陆慎的眼睛老谋深算般微微眯起来,他颔首说:“还是先生深谋远虑。”
“陆子业虽被贬为太仆,到?底还是四品官,那便依先生所言,此事交由他来办。”
言罢,陆慎摇头叹气:“老夫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沛霖的前途,来日不求他报答老夫,唯愿他能?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
姜先生笑着?恭维一句:“陆沛霖性情温和?,又最是知恩图报的人。他与东翁同是陆家子孙,他回来时,纪氏的事已然木已成舟,想来他伤心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试问有谁会?为死了的妻子,对自家宗族下手?二者孰重?孰轻,陆沛霖定然分得清,东翁大可放心。”
陆慎饮口茶,听了姜先生的话,连日以来盘旋在他心中的郁躁之气终于得到?开解,他缓缓地舒着?长气。
两日后,纪明意收到?了这封姗姗来迟的陆纨写的家书。她兴高采烈地对陆承说:“九郎,你?爹中会?元了!”
陆承接过书信,也是真心地替父亲感到?高兴。他们父子血脉相连,他明白父亲等待一个出仕的机会?等了多久。
陆承看到?信上的日期,再算一算日子,他说:“今日就是殿试。”
“是么?”纪明意笑道?,“郎君既然中了会?元,想必要在殿试上中一甲,也不难吧?”
陆承答说:“不难。”
纪明意道?:“真是太好了!这样好的日子,该普天同庆才?对。至少咱们阖府上下得好好庆贺。”
陆承拧眉,他低声说:“阿梁的请功折子下来了,他今天正式被封为百户,晚上喊了我去吃席。”
十七岁的百户,也是个了不得的名头。
纪明意表示理解,善解人意地说:“你?去罢,我和?魏管事带着?府里的人先庆贺一遍,待郎君回来,咱们再好生张罗。”
想一想,纪明意想交代他一句“你?别又喝多了”,只怕这句话说出来,会?让陆承想起上次醉酒时两人发生的事儿。犹豫再三,纪明意望着?他,什么也不说,反倒脸微微发红了起来。
陆承见她盯着?自己?,却无缘无故脸色潮红,眼神缥缈,好像忽然陷入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