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转头?看?了云馥一眼,沉吟片刻,才道:“那便让她随你去吧。”
这句话相当于云馥的休息令,她在肢体放松的一刹那,往后倒了两步,险些栽倒在地。
云尘看?得拧起眉头?,但并未说话。
云馥稳住身形,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头?道:“多谢将?军。”
从始至终她没有抬头?瞧云尘一眼。
当然,晚饭也没跟阿竹一起去吃,云馥负气地回了房中,说要饿死自己,好过天天这样受折磨。
阿竹劝了两句未果,只得自己去吃了饭。
用过饭之后,她带着?下人去城外转了一圈,宋小河听得她与下人的交谈还有旁人的议论中,得知阿竹与云将?军为何会住在一起。
原来阿竹是辞春城中颇为有名的富商之女,只不?过早年她父亲患病死得早,母亲出去跑商的时候遭遇意外也故去,此后阿竹与祖父相依为命。
云尘带着?云馥和将?士来到辞春城的时候,军营里条件太差,阿竹的祖父见状,干脆就将?云尘请到了自己宅中,这一住就住了五年。
前两年阿竹的祖父也过世,宅中有云尘坐镇,便是阿竹是一个坐拥万贯家产的孤女,也没人敢欺负,所以云尘便携着?云馥一直住在宅中。
期间,云馥就成了阿竹最好的朋友。
她在外面转了半个时辰回宅,本想去找云馥说说话,走到她房门外却?听见了激烈的争吵。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的眼里从来只有那些刀枪棍棒,打仗功勋,你有关心过我?想要什么吗?”云馥大声地哭喊着?,将?心中的委屈一一说尽,“别?的姑娘不?是琴棋书画,就是吟诗作对,再不?济也是做些茶点羹汤,可?是你呢?你只会让我?去练习那些你所谓能够强身健体的武功,我?反而常常因为这些功夫练得一身伤!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想跟其?他?寻常女孩一样,跟着?母亲一同赏月绣花。”
“先前我?犯了风寒,躺在床上发热到晕过去,后来还是阿竹来找我?才救了我?,结果你知道我?病了,却?连一眼都不?来看?我?,只想着?训练你手?底下的那些兵,既然他?们比我?都要重要,你当初为何要生下我??”云馥哭得抽抽噎噎,喘了几口气,苦苦哀求道:“娘,你能不?能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啊,我?只是想要娘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太过伤心,气都连不?上。
过了片刻,云尘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些许沉重道:“舒窈,南延这几年战乱不?断,我?……”
“别?说了!我?不?想听!”
云馥用尖声打断了云尘的话,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似乎用力推搡着?云尘,“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了,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安宁,这些我?都已经听烦了!出去,出去!”
云尘唤了几声舒窈,也没能让她冷静下来,只好被推着?出了房间。
云舒窈重重将?门摔上,在里面喊道:“你就好好做你的大将?军吧,我?云馥也不?需要什么母亲!”
宋小河听到这尖利的争吵,心中满是酸涩。
没想到云馥当年竟然与母亲有着?这么大的矛盾,甚至到了想要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且这矛盾似乎持续了很久,难以调和。
但宋小河想起方才云馥亲昵地牵着?云尘尸体那只腐烂的手?的画面,她就知道云馥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都会被今日的这些话反复凌迟心脏,在鲜血淋漓之中一遍一遍地后悔。
一如眼前此刻的云尘。
她低着?头?在云馥的门口站了许久,也不?知道想什么。
几次想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连站在游廊尽头?的阿竹都没看?见。
待云尘走后,阿竹去敲门,道:“舒窈,是我?,你开开门。”
云馥倒是个恩怨分明的,虽说眼下她既愤怒又难过,却?还是给阿竹开了门。
她双眼红肿,像是哭了擦,擦了又哭造成的样子?,眼泪还不?断地往下落。
门关上之后,她坐在桌边抽泣,袖子?都擦湿了,其?难过可?见一斑。
阿竹安慰了她几句,显然是习惯了母女争吵的情况,云馥哭累了,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盯着?桌上的烛台,问阿竹,“我?娘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我?习武?我?不?想学那些东西,我?只想绣花弹琴,做一个寻常姑娘。”
若是搁在以前,宋小河绝对回答不?出这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不?同了。
恍惚间,她想起前段时间在临安沈府住的那几日,崔明雁总是拿着?绣花针来找她,即便她知道,宋小河不?会绣花,也并不?喜欢女红。
临行前一夜,她坐在灯下,笑着?对宋小河说:“你平日里练的那些剑法符文,我?都不?会,想来想去,能教你的也就只有刺绣。”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云尘亦是如此。
她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煲汤煮饭,她只会行军打仗,舞刀弄枪,于是倾尽自己所有,教给云馥功夫。
只不?过阿竹也不?懂这些,她只是拍了拍云馥的肩膀安慰了两句,然后说:“你晚上都没吃东西,先吃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气,我?去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她说完就出了房门,去往宅中的膳房。
阿竹去了之后,看?见膳房门口空荡荡的,房门紧闭,嘀咕了一句,“今日怎么没有下人守门?”
她吩咐身后的婢女去叫人,自己则往膳房而去,伸手?推开了房门。
就见膳房中点着?灯,散发出暖色的光芒,灶台前站着?云尘,动作有些慌乱,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将?军。”阿竹唤了一声。
“是阿竹啊?”云尘转头?,神色稍稍有些缓和,问道:“这时候来膳房,是饿了吗?”
阿竹走上前,站得近了。
宋小河就看?出,她眼眶红红的,因为慌乱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液体,眼角湿润着?。
云尘方才着?急忙慌地掩饰的东西,是眼泪。
在重用男子?的朝廷中以女子?之名爬上了将?军一职,同时又在边境掌管着?男人士兵,所下达的命令无人敢松懈违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大将?军,她要获得如此殊荣如此地位,必定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和大山一样的意志力,一颗如铁石般的心。
却?被云馥的几声哭喊轻易刺中了心尖,在无人的膳房里偷偷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