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所有的乐趣都要被时间冲刷,第一次见到海的感觉,永远也不可能在第二次、第三次……任何一次中再次复刻,他不可避免地要向更永恒的东西伸手。
所有关于崔家的消息,关于海格姆森并购案的消息雪片一样飞向他的书桌,他正拼命寻找着其中的机会,他回到书房时,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打进来。
“五叔?”
“融儿,我听说你受了伤,我可以来探望你吗?”
“我目前在维港。”
“我听朋友说,你最近对海格姆森的消息很感兴趣。昨天有一位客人来见母亲,那位林奇先生说,他很愿意去做说服董事会,让海格姆森将天然气资产拆分出售,但我们应该先找到一位令人满意的并购伙伴,他的提议才有说服力。”
朝隐的声音轻而缓,崔融说了声“多谢”,又问:“五叔,你还记得当年那次CDS对赌吗?”
“我知道,但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朝隐挂了电话,庭院中还残留着积雪,他抬头望向云京铅灰色的天空,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卷起了桌上的一些稿纸,朝隐心想,我这次的写作真的很不顺利。
十天前,月隐过来找他,双手合十说:“渡一禅师,我现在要去见姨母,要一起去吗?
朝隐没有在意他的戏谑,只是问:“你搞定了海格姆森吗?”
“还差得远呢,你到底要不要去?你说此生不想再面对姨母的目光,现在到了那一天。我保证,从此以后即使你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兴趣再看向你,你应该去见证这一刻。”
朝隐起身,和他一起向母亲的院子走去。
云京正在下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一团团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他们撑着伞并肩而行,当他走进那间熟悉的院落,见到坐在轮椅上,被何婉推着在廊下赏雪的崔蕴石,朝隐整个人都怔在了雪中。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过母亲,从他回来之后,他每次见到的,都是沉睡中的她,朝隐有时感到很奇怪,他一直深爱母亲,但他似乎无法爱病床上这具无知无觉的躯体。
他以为母亲再无法从床上坐起来,但她居然奇迹般的康复了,生机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虚弱得只剩下一层皮肉裹在骨头上,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向朝隐望过来时,他又一次被永不坠落的太阳照耀。
他心中灰烬般的敬畏和爱陡然又成了熊熊烈火,朝隐向她走近,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崔蕴石伸出枯瘦的手指抚摸他的额头,她的眼中有期盼、爱意和责怪,朝隐浑身颤抖。
“姨母,我帮你把朝隐带了回来。”
崔月隐这时也走进了廊下,他收起伞,走过来俯身说:“还有另一个消息,您对海格姆森感兴趣吗?他们和克尔希石油谈崩了,如今正需要另一个买家。”
崔蕴石的目光还停留在朝隐脸上,过了片刻,她才眨了眨眼,近乎有些迟缓地说:“他们九年前,就在和克尔希接触。”
“是,克尔希石油花了近十年说动海格姆森,您应该知道,海格姆森撑了很多年,但一旦动了要出售自己的念头,他们就再也撑不下去……就在今晚,克尔希的CEO会宣布放弃竞购,您想要它吗?”
崔蕴石浑身颤抖起来,何婉想去叫医生,崔月隐抬手制止了她。
这一刻,崔蕴石意识到了什么,她再一次看向朝隐,她的目光从眷恋到漠然几乎只有短短一秒,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过他。
“月隐。”她声音虚弱,已经没有足够的气息来震动声带和胸腔,但其中蕴藏着强烈的情感:“十多年前,我站在海格姆森在极地附近的那座钻井平台上,他们在最恶劣的海况中,建起了一座连飓风也不必撤离的平台,我在中控室看见海浪滔天,近二十米的巨浪想要吞没它,但它始终矗立。月隐,我愿那里,是我的埋骨之地。”
一行眼泪划过她布满沟壑的脸颊:“而你,你会得到一切。”
“姨母。”崔月隐始终没有蹲下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说:“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他们走回去时都没有撑伞。
平生第一次,母亲的目光不再看向他,他肩上陡然一轻,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离开这份重量,他自己竟然轻得空无一物。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流沙,他时不时就觉得一脚踩空,他走得很慢,月隐很耐心地等着他,有时甚至会伸手扶他一把。
朝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躺在床上,用自己写过的所有的书压住自己,还是觉得自己会飘上天空。
他突然想,有哪里不对,“一切”,除了崔家,难道还包括母亲的注视和爱吗?
一位并购伙伴。
崔融苦苦寻找的机会陡然出现在了眼前,一位能够吞下海格姆森的深水天然气资产,而且足够体面,足够有名望,足以弥补海油崔这张东方面孔的竞购伙伴。
父亲,如果我拿到了这张牌,足以让你向我低头吗?
而且,你身边真是危机四伏。
崔融的手指落到了书桌上,那里是几个月前沈弥公寓外的监控录像中,截下来的一张照片,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扑进男人怀中,黎茂生伸手紧紧搂住他,垂眸望向他的目光中露出笑意。
这就像你没有发现的那颗虫牙。
就像你警告他不要喝汽水,另一个人却来满足他的愿望,他一直……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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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54颜
54
孙思的速度很快,当晚崔月隐就拿到了一叠资料,性爱治疗师,他为这个时髦的职业发笑,进而又忍不住想,如果小昭因为这件事有了心理障碍,自己或许应该乐见其成。
现在正是黎明前夕,他独自坐在酒店套房的拱形落地窗前,看着城市黯淡的夜景,天际逐渐出现微光,很多灯光都在这个时候熄灭,这是光暗之间的一个微妙时刻。
崔月隐想起他第一次梦遗时过来找自己,他抚摸他的脖颈时,第一次在手指下摸到一个小小的喉结,他曾经为这些成长的痕迹寝食难安,深深感到一种模糊而缺乏形态的痛苦。
如果他不再有欲望,天使走回神坛,这难道不是他所期待的吗?
崔月隐扔掉资料,走进房间去叫醒他,他已经不再蜷缩成一团,四肢放肆地伸展开,正睡得很香,崔月隐推醒他,他睁眼时还有些迷糊,遮住眼睛像是要躲回睡梦中去:“你干什么?”
“小昭,我弄伤了你,你再也不想做爱了对不对?”
留昭迷惑地看着他,他想,这个人在说什么?
“除了性,世界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留昭困得睁不开眼,有些迷茫地点点头赞同他,心想,我又不是色情狂,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你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方面的念头。”崔月隐向他确认,简直有点苦心孤诣地教导和训诫的味道。半梦半醒间,留昭被这句话念得寒毛倒竖,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差点以为崔月隐要阉了他,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崔月隐的手,那里两手空空,什么利器都没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