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只可为天子打开的大司马门此时洞开,只等魏王率军归来,入宫宴饮。而铜驼大街两侧,执戈拱卫的禁军五步一设,自阊阖门一直沿铜驼大街排至外城门宣阳门外去。

自晌午便出宫等待,还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难免面现焦灼,大有厌烦之态。身侧侍立的宦官察言观色,立刻劝道:“圣上且稍安勿躁,莫要惹了魏王发怒。”

天子是斛律骁所立,一向畏惧他,闻言立刻换上一副强颜欢笑的神情,中书监裴献在侧瞧见天子这幅畏惧模样,不由暗暗摇头。

权臣当朝,帝星隐曜,齐室危若累卵,天子却还一幅畏敌如虎的昏昧畏怯。亏得那人此次南伐受挫,若以南伐之功,逼迫天子赐九赐而受禅称帝,他们这些拥护齐室的大臣都得身首异处了。

城中百官翘首,万姓以盼。城外,斛律骁才渡过洛水,更换了原先的车骑,改乘皇帝御赐的金车大辂。

来时既和他同车而来,此时换乘车驾,谢窈料想便不会要她同车了,立于车前半步未动。斛律骁却皱了皱眉,催促她:“愣着做什么,上来。”

竟是要她也同车入城的意思。

谢窈迟疑道:“妾一妇人,恐怕不合适。”

大军入洛,天子接迎,万众瞩目。莫说她无名无分了,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断没有与他同车入城接受天子觐见的道理。

斛律骁冷笑:“叫你上来就上来,矫情什么?你以为你是汉代的班婕妤?却辇之德?”

所谓却辇是汉成帝班婕妤的典故,谢窈心中微震,她算什么班婕妤?他更不是皇帝了。

带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妇人去见他们的天子,又成什么体统。

这人果然狼子野心。

“你先与孤同车入城,去孤的府邸,不会叫你面圣。”

似是看出她心之所想,他补充说道,顿了片刻,语带嫌弃:“自然了,你也没有资格站在孤的身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谁又稀罕与他同车面圣了。

谢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笼好纱帽,与他登车。

车驾于是入城,铜驼大街两侧此时已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被禁军拦在身后,挤做了数道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围墙,屏息等待魏王车驾驶过铜驼大街两侧的百官官署,驶入宫城。

羽盖华蚤,画轮朱旗,五马并辔在前,骑卫拱立在后,车驾浩浩荡荡,威严肃穆,洛阳内城万人空巷,观者如堵。

金车宽敞轩丽,并无车厢作掩,只有织金纱帷自华盖顶上笼下,车前悬挂珠帘,堪堪遮住二人身影。百姓很快发现了车中与魏王并肩而坐的丽人,不由议论出声:“那个女人是谁?是魏王的妻子吗?”

“魏王何时娶了妻?”

“长什么样?看得清么?”

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争先恐后地挤至车驾旁争看妇人容貌,数万道视线若厉矢向她汇来,透过车驾上悬挂的珠帘迫到谢窈脸上,她如芒针在背,面上不动声色,笼在绢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百姓的议论声声入耳,斛律骁薄唇微扬,料想她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露怯亦是难免。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攥于掌心:“别怕。”

早晚要再经历一次的,届时百姓山呼万姓俯首,远比今日盛大。

谢窈长睫微垂,怔怔看着衣裙上繁密的暗纹缠枝花,默然不应。

她实也不是畏惧。她也曾乘车经过喧嚷的闹市、水泄不通的人群。只是那时,她是作为出嫁的新妇,驾马引导在前的,是陆衡之。

如今这般,又算是什么呢?

“怎么了?”

感知到她的怏怏不乐,斛律骁皱起了眉。

她轻轻摇首,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悄然抽离,难得的温和柔顺:“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旧事。

周遭热烈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斛律骁面色微青,睨着她木然垂下的美丽眼睛,心口泛起一阵涩意。

他自然知晓她说的旧事是什么,这辈子,她像如今这般乘车过闹市的情形只可能是那一回。

可是他也忆起了一些旧事。

是在那个恍若隔世的梦里,他立后的那一日。他在太极殿前等她,等她乘着皇后车驾,驶过铜驼大街,接受过百官跪拜,再经阊阖门进入宫城来到他身边与他行同牢合卺之礼。

她初来他身边时只是个俘虏,因母亲反对,立妃时也未行大礼。他自觉对她有所亏欠,便把所有的歉疚都补在了那次立后大典上,负责戍卫的是精心挑选的禁军,地上铺着的是并州进贡的红线毯,连她的皇后嫁衣也是召集了三千织女整整制作了三月才成。

他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然而等来的却是当心一刀、一尸两命。

如今,他想带她重新走一次大典的路,她却还想着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当真可恨。

他神色骤冷,适逢车队已至凌阴里,起身叫停车队:“另驾一辆车来,送夫人回府。”

车队在街市中暂停,愈发引得百姓投来目光。谢窈未作理会,搭着春芜的手从容下车。

秋风轻拂,徐徐吹动她绣了云纹的青色裙摆,似水纹在空气中汩汩流动。凌波微步,飘逸如仙。

斛律骁脸色愈发难看,强抑下心中那阵不快,驱车离开。

十七另驾了车送她去位于城东的永和里。约莫一刻钟后,停在了一处高大华丽的房宅前。

“就是这里了,夫人请下车吧。”

春芜撩开帘子,回身接了女郎下车:“这边是魏王的府邸么?府中可还住了什么人?”

她自知女郎身份尴尬,那人必不可能将她安顿在家中。但若真是被随意安顿在一处院子里,无名无分的,心中又难免难过。

她们女郎出身高门,在南梁,哪家的主妇娘子做不得,如今却要没名没分地被安排在这里……

都是那姓陆的害的!

谢窈却未作此想,她想,若真是贮之别屋,他过来的时候也可少些,她还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