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1 / 1)

他眉眼温润柔和,薄唇轻启,再温柔不过的话语,听在谢窈耳中却是森冷至极。

她拉着芃芃摇摇欲坠立着,皓腕玉指皆在打颤。旋即心生冷笑,果然啊……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这样……口口声声爱她,尊重她,却从来都在逼迫她、伤害她。

从来就没有变过。

“女郎……”几名亲卫亦没了主意,请示地看向她。

真要硬碰硬地对上他们是有把握的,何况这里是兖州境内,街坊不远处就有驻军。只是沈郎君即落在他们手里,却不好办了。

谢窈神色冷淡:“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寻我兄长。”

她将心一横,欲将芃芃丢给几人自己独身前去。斛律骁却道:“她也得和我们走。”

对上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后又温柔笑了:“放心,为夫,还不至于下作到要为难一个小孩子的地步。”

*

月色如银,一架马车驶出城门,行驶在如沐银霜的平川上,沙尘阵阵,如长烟一缕。

谢窈抱着女儿在马车中坐着,马车里安静至极,只听见车轮辘辘滚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车窗外风啸如刀剑,时闻鸱鸮杜宇,声声凄厉。

车中气氛始终僵滞如冰,谢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坐在角落里,芃芃感知到母亲的情绪,亦不敢发出声音,一双小鹿似的圆圆眼睛警惕地望着对面坐着的陌生男人。

斛律骁心知妻子是不肯理自己的,转而将目标转向芃芃,和颜悦色:“你叫芃芃是么,姓什么?”目光却在她稚嫩的五官上来回逡巡。

车中是设了灯的,是大秦国进贡的琉璃,若清冰玉壶,遇火不燃,中心又设了一方内部凹陷的烛台及两枚平衡环,无论外界如何旋转颠簸火苗始终稳稳地置于正中,故能安放于车中。

借着荧荧烛光,他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十九口中与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儿,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眉眼处既有江南女子的秀艳,又有北方胡人的眉目深刻,一看便是中和了他和窈窈的相貌优点。

这就是他的女儿,不会错。

他摸摸芃芃头上两个鼓鼓的花苞苞,眼浸笑意。芃芃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气地瞪他:“坏人!你把我阿父藏到哪里去了!”

阿父?

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沈家那个一看就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怎么生得出如此可爱的女儿,这小家伙分明是他的女儿,却认旁人做父……

自然,这也是她教的。

视线重又移回妻子身上,多年前不告而别,不惜死遁,叫他思念了这么多年,心底到底是有几分怨恨的。今又教他的女儿认旁人做父,为了旁人,甘愿受他胁迫辖制,这怨气就更添一层。斛律骁话声亦冷了下来:“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这孩子……”

话未说完即遭了她冷厉如刀的一瞥,谢窈抱着芃芃,雪面上怒气流转,背过身去。斛律骁尚是初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仇恨的神情,即便是她拿刀刺他那回亦没有如今这般恨意强烈,剩余的半截话竟生生卡断在喉咙里,按下不言。

没关系。

他在心底宽慰自己。

即便窈窈不肯承认也没关系。她离开他三年半,这孩子瞧着年岁也差不多,算算时间就能知道这是他的。

他已派人往临海去查了,是不是他的女儿,过几日就能知道真相。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淮水边停下,斛律骁先行下车,再反身去接母女二人。

谢窈自车中出来,未曾理会那只递到身前的手,她漠然抬首,借着月色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潮平月朗,月光将淮水都披上一层银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大船,桅杆上船帆已升,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同数名侍卫正立在船头翘首而望,见他们出来,又匆匆下船来接。

是封述。

风鸣水应,河流有声,淮河水面烟水茫茫。横亘于水面的白雾上,对岸的郡城城郭在长空月色下影影绰绰。

过了河,就是北齐境内的淮阳郡。他还是贼心不死,硬要将她拉入那场本已遗忘的噩梦。

谢窈心底生了冷意,漠然转首:“我兄长人呢?”

斛律骁面沉如水:“和我过境,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和你?”

谢窈冷笑一声,明光荧荧的眸子里恨意灼灼,“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和你走?斛律骁,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卑鄙无耻的招数。除了逼迫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我不会和你回去。要我跟你,我不如死。”

她说得急促,胸脯尚因气愤而微微起伏,冷如霜雪,利如兵刃。斛律骁想,这好似是她第一回念他的名字,却是满怀恨意,毫无爱意。

他心里一阵发苦,面上却带着微笑:“不错。窈窈倒是有长进,三年不见,脾气倒涨了许多。”

谁要跟他油腔滑调的!

谢窈撇过脸去,再不肯言,亦不肯下车。二人两相僵持着,芃芃害怕地从母亲臂弯与车厢缝隙之下钻出来,惊恐地看看母亲,又看向斛律骁。

眼前所见的景象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兽,黑玉似的眸瞳里悉是惶遽,瑟瑟发抖地抓着母亲的裙摆。

于是心底重又柔软,斛律骁神色和缓下来:“窈窈,我说过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不会再做逼迫你的事。”

“这就是你的不逼迫么?”谢窈将脸撇向河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过河。我当着女儿的面起誓,七日之后,自然送你们回来。还有沈砚,亦会将他毫发无伤地送回。”

女儿?

谢窈气极反笑,这胡人竟是将芃芃认作了他的孩子。

芃芃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和他从头到尾都无半点关系。转念一想,却并不说破,冷着脸道:“我和你去就是了。魏王殿下一言九鼎,既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妾承诺,还望不要食言才是!”

*

于是弃车登船,大船在皎皎月色、茫茫河雾里朝着对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