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了。”
两人行礼退下,谢临阴沉着脸,派了人出去相送,自己亦不知不觉走出庭下。
连接后院的垂花门下,芃芃正被春芜及几个侍女围着,拉着她糯乎乎的小手系五彩丝线,芃芃眼尖,远远瞧见两个人从舅舅议事的厅堂里出来,而舅舅紧锁眉头跟随其后,忽然挣脱了春芜的手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唤:“舅舅!”
十九同青霜只闻见一声童稚的呼唤,一回头,便看见一道糯米团子小旋风似的从圆拱的垂花门下奔出,啪嗒啪嗒地跑到谢临身边,险些撞上他。谢临忙将外甥女稳稳扶住,驮至肩头,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宝贝芃芃啊。”
春芜远远在垂花门下瞧见十九二人,吓得几乎魂耗魄丧,不敢相见。谢临却面色镇定,驮着芃芃欲要折返。十九同青霜对视一眼,拦在谢临前头,问她道:“小姑娘,你姓什么,几岁了?”
芃芃这才真正注意到二人,皱起好看的眉:“你们是谁啊。我阿母说,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芃芃可不能回答你。”
谢临语气冷淡:“她姓沈,是我娘家表弟的孩子。小孩子分不清称谓胡乱叫,让二位见笑。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言罢,既带着芃芃离开。
十九本还欲追,被北府亲兵拦了,只得目送舅甥远去。
心中却觉不对。
谢临的说辞不对。
那女童,乌发雪肤,粉雕玉琢,眉眼深刻而精致,哪里是江南一带的稚女形容,分明是鲜卑女子的模样。
何况,她脖子上还挂着王上当年送给王妃的赤绳子……此物原是他所置办,再熟悉不过,不会认错的。
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可能,十九深吸一口气,转首同青霜道:“兹事体大,得尽快回去,禀报给王上才是。”
作者有话说:
捡到芃芃的那年她半岁,三年半过去四岁,按古人的年龄算法就是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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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大约是七日后, 两人回到了洛阳。
时至孟夏,洛阳城阳光明媚,时和气清。魏王府正院里的那株桐树开了花, 每一朵都如鼓满了的风帆, 沁着昨夜宿雨。偶有鸟雀飞过, 珍珠乱洒, 银雪斜横。
密报此事的书信早于三日前到了斛律骁手里,十九和青霜风尘仆仆地跨进院门时,他才起了身,只着了一件单薄寝衣, 于窗下书案前批阅廷尉卿今晨所奏。
书案旁设了青瓷香薰, 中燃沉香,是很清透的沉水, 对面的多宝格上则置放着那盏嫦娥奔月的走马灯,陈设一如旧时,就仿佛当年的赠灯之人从未离去。
“殿下。”
二人进来,屈身行礼。
“回来了?”
斛律骁神情冷淡,凤眸微低, 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手底下正压着那封羽书。薄薄的一页纸, 皱褶颇起, 显然已经翻看了数次。十九在他案前跪下, 深深呼吸一口,答:“属下有要事想禀报给殿下。”
即虽羽书里已提前说过, 但他仍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斛律骁脸上还是没什么神情, 只冷言问:“确信没有看错?”
“是。”十九仰头答道, “那女童脖上坠着的正是王上昔年所赠, 又唤谢使君为舅, 想来错不了。”
“何况,属下看那孩子,眉眼间也有几分与殿下相似……但谢使君却言是临海沈家的孩子……”
跪在他身旁的青霜不禁微蹙了蹙眉,那小孩子顶多四五岁的年纪,哪里就看得出与主上相似了,不过是鲜卑人里常见的高鼻罢了。
沈家……
袅袅升起的香雾之后,斛律骁眉头微挑,忆起三年前自临海郡传回的消息来,唇边泛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
不过是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罢了。
当年,临海的探子来报,言临海郡守的少公子从回京途中带回一个守寡的妇人,因信中称妇人已有女儿,加之认为她不会回到沈家这般显眼的地方,彼时他并未在意。
如今看来,当年的“女儿”极有可能只是她的障眼法,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了他,安安稳稳地在临海生活了三年,江南江北,唯他一人思之如狂。
最初的喜悦褪去,他心间腾起淡淡的被欺骗的恼怒来,十九面色坚毅:“王上可要再派人去临海彻查?”
“不必了。”斛律骁神色阴沉,胸间郁气充塞,实是闷得慌。
她那般厌恶他,宁愿死也要离开他,他又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
至于女儿,究竟是谁的还很难说,算着时间,即便她当年真有了他的骨肉,也不过四岁而已。四岁的孩子哪里就看得出相貌像谁,十九之言不过是哄他高兴。
又几日,朝中传出消息来,魏王将往南境巡视各州郡水利,以应对夏日即将到来的淮水汛期,命廷尉卿作陪,侍中崔氏代理尚书台政务。
彼时兖州尚未得到消息。谢窈虽知了那日芃芃撞见十九之事,但一连多日北方皆无异动,兄长更将斛律骁送的代表诸侯仪制的七鼎六簋投至大火,立刻驱逐了北齐的使者出境,以示与北朝决裂之心。未免兄长多心,也就继续在兖州住着了。
五月五,端午如期而至。谢临带了家人前往盱眙北边的阳城。
阳城是边境上的小城,也是南朝与北朝开放互市之地,因无宵禁之制,又汇聚了南北的商贸往来,夜间商肆繁华,也算是这乱世之中的奇景了。
光风动花树,丹霞起暮阴。夕阳很快西沉,夜幕降临,明月东升。
夜市已开,里坊遍张灯火,人群熙熙攘攘,街巷车水马龙。
谢临对自己境内的治安十分满意,命车驾行驶于闹市之中,不无自豪地同妹妹及表弟道:“想当年,为兄初镇兖州时,这儿就是一片赤地,百姓不足千人,触目皆是荒土。是为兄带着手下的将士,剪荆棘,造府朝,修市狱,经营近十年,才使得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
“兄长是有抱负的人,一心许国,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成婚,给阿窈找个嫂子呢?”谢窈笑着说。
被妹子一打趣,谢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得讲究缘分,何来哥哥不找之说。总没有看得上的,又提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