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点头以示知晓,侍女知她等了一晚上了,又试探地问:“殿下回来了,您要过去吗?”
她过去做什么?谢窈微微脸热,本想叫人送件衣服,瞧见侍女一脸的期待,似是在窥探她的情绪,心底便生了恼,冷道:“我累了,先睡了。”
他那么能折腾,只是一晚上而已,难不成还会生病吗?
这厢,斛律骁擒着弟弟下了马车,径直去了祠堂。
乌金的马鞭攥在手里,他将斛律羡按倒在祖宗牌位前便开始抽打。斛律羡一声不吭地任他责打,等到二十鞭抽完,已是冷汗淋漓,滴水成冰的天儿,发丝上亦滴下冷汗来,他却始终固执,连声冷哼也不闻。
斛律骁失望不已,握鞭的手皆在发抖:“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裴家算什么东西,当年母亲生下我不过三个月,裴司空便一纸御状告到高焕那儿,说我是前朝的余孽,全家都险些掉了脑袋,我看在他中风遭了报应不予追究留到今日已是仁慈,你却和他的孙女搅在一处!还叫她试探出我的身世,你当真以为,我这个位置坐的很舒服是吗?”
母亲同裴家的这桩旧怨是斛律羡从不知晓的,当即如同遭了盆冷水迎头洒下,身子冷得如同湿木。惶然道:“我当真不知……”
“从前不晓,如今也该晓了。”
斛律骁脸色铁青,忆起裴羲和方才那话,又冷冷勾唇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阿羡,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忘了裴氏女,此事过后,为兄自然会为你挑一门好的婚事。谁都可以,她不行。”
到底是受了些风寒,自此夜过后,斛律骁便病倒了,一连几日皆昏沉无力,又发起高烧来,不得已向朝廷告假。
与此同时却有流言在洛阳城里若春风不胫而走,魏王身世存疑,并非斛律氏之子,而是前朝宗室彭城王的遗腹子。
作者有话说:
我最近真的是太困了,晚上能秒睡,中午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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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恰是外头流言闹得最凶的时候, 斛律骁病倒了。
起初只是筋肉酸痛,怕寒怕冷,往常康健的八尺男儿, 冬日畏冷贪热缩在炉灶旁的狗子一般, 缩作一团, 好不可怜, 后来转而发起低烧来,汤药服了数剂也见效平平。谢窈迫不得已地照顾他,衣不解带,人亦跟着消瘦了圈。
期间慕容氏也来看过一次, 本怀疑他是在装病, 摸摸儿子烧的滚烫的额头,奇道:“好端端的, 这臭小子怎么还真病了?”
她并不知是那日长子心忧次子夤夜跑出去找他之故,谢窈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斛律骁软绵绵坐在榻边喝药,有气无力地说道:“夜里贪凉吃了些冷酒,又骑马兜了一圈, 想是叫冷风吹的。”
“你一个大男人, 怎么这么没用。”
慕容氏一脸嫌弃, 又对谢窈笑:“阿窈别看他现在壮实, 他幼时可最是体弱多病,药罐子似的, 那时候我和他父亲跑遍了洛阳城的佛寺道观还有医馆, 后来, 跟着他父亲学了几年武才好转起来。托菩萨的福, 这之后倒也没生过病。如今一场冷风就将他吹成这样, 可真是银样镴……”
美妇人笑得花枝乱颤,被儿子冷眼一扫才忆起这话近来被些市井流氓附会出歧义,哪能用来说儿子,笑笑掩过了。
幼时爱生病?
谢窈觑了床边拢着被子蔫答答霜打了似的男人一眼,心道,她可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母亲今日过来难道是特意来揭儿子的短么?”将药碗往床畔小几上一搁,斛律骁皱眉道。这病来得突然,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觉让妻子看了笑话,心底隐隐有些火气。
“还生气了。”慕容氏笑,“这怎么是揭你的短呢?母亲和阿窈说这些,好叫她更心疼你啊。青骓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他被说中心思,哑口无言,心中气窒,连妻子是何反应也不敢瞧,好在母亲只略坐了坐就走了,谢窈扶着他重新躺回榻上去,他突然道:“我可不是……”
“不是什么?”谢窈有些懵。
对上她清澈澄明、无一丝杂质的双眸,他一噎,硬生生将“银样镴枪头”几个字咽了回去。烦躁皱眉:“没什么。”
他是不是她分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向她强调。倒显得自己不自信似的。
慕容氏去后,斛律羡又来了,知晓长兄是为了自己之故而突染风寒,他十分自责。斛律骁道:“好了,我没什么大碍,我一向公务繁忙,正好告假休养几日。你我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如此。”
因了他患病,尚书台的一应事务都交由了荑英接手,她本就是他得力的掾属,处理起来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但如今城中正在传他是前魏血脉的流言,裴家之事也还不清不楚的,他这个时候患病,倒像是畏罪退缩,朝中那些人又不知该做怎样的文章了。
斛律羡的自责并未因长兄的宽宥而减轻半分,愧然道:“可是,现在外面都在传……”
这几日,有关他之身世的流言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且言河东裴氏就是因为勘破这一点而招来报复。那些流言来得突然,像是一夜之间兴起,传遍洛阳大街小巷,又恰恰是在那日他见了羲和之后,倒好似是裴家为之。但如今裴家处境艰难,就算不是为了他,羲和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让流言发酵。
“还想给裴家求情?”
斛律骁语气凉凉,斛律羡歉然低下头去,他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这病来得是好事,正好瞧一瞧,是谁在背后捣鬼。”
把他的身世宣扬出去是么?
也好。
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和那个在他出生之前就已訇然破灭的王朝,远比高家朝廷更得人心。父亲被高焕矫诏赐死之时,太学里三千太学生前往高焕府邸为他请愿,等到了思帝叫高焕骗入昭觉寺中以火焚之,更是有数百佛陀为救他而投身业火,为王朝陪葬。
那些人想借他的身世攻讦他,倒是打错了主意。
到了第二日,他的低烧已退了许多,倚在床靠上看封述呈来的书信。
前时上元夜里去到裴家带头闹事的那几个禁军已经暴亡,起因是夜里酗酒打翻烛台引发火灾,烧得面目全非,尸体难以辨认。于是外面又哄传是他为消灭罪证而杀人灭口,廷尉什么也没查出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太后患病,主事的天子人又懦弱,因那夜禁军闹事者甚众,不敢处罚,又畏惧斛律骁患病也是在以退为进,竟只是将几具尸体送交裴家,对于其余的禁军则轻飘飘地揭过。裴中书失望不已,已向天子递交了辞呈,交还所有权力。
有了裴氏的前车之鉴,朝中无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天子只得叫回尚在守丧的司徒慕容烈,命他继续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