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女孩子卷曲的睫毛下缀着晶莹的泪,含情含睇,十分地娇弱无助。她脸上有微红的指印,柳树阴翳下光线昏暗,并瞧不见。斛律羡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劝道:“阿羲别怕,纳采之礼我已备好,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说服母亲和兄长,派使者执雁上门。”

“可……”

听他如此说,裴羲和心中安顿些许,想起今日同母亲摊牌时她甩下的那个巴掌,忽地惆怅起来,喃喃问:“……魏王殿下会同意你我的婚事吗?他是不是很讨厌我父亲?这些天,父亲回家后常常长吁短叹,我知是为了禁军的事,魏王他会不会因此而厌恶我父亲,也厌恶我……”

朝中的争执,裴羲和其实隐隐知道一些。

禁军原是魏王所统领,这些天才交到她父亲手里,因前些日处罚了几十个在城中寻衅滋事的禁军虎贲,连带着撸了一连串的官,这些天,便一直有人在她家门前吵吵闹闹,扬言要打杀她们全家来报复。

她是女孩子,心里总归是害怕的,父亲却丝毫不惧,又向朝廷递交奏折,请求“清浊分流”,认为这些底层出身的军户文化程度不高,服役可以,不得提拔。

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好,打压可以,哪能直接断绝人家升迁的资格呢?朝廷里,这封奏折也叫魏王扣下来了,但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惹得羽林虎贲们对父亲的怨气很大……

朝中的事斛律羡不好说道,但想起长兄态度来亦是微微的担忧,安慰她:“阿羲放心,公是公,私是私,长兄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一定会体谅你我的……”

公是公,私是私,身在王侯之家,公与私真的能分开么?裴羲和伏在爱人胸膛上,心下一片迷茫。

二人静静相拥,斛律羡一直在低声安慰她,并提出会去请太后赐婚。裴羲和悬了许久的心于是重又落回去,望了眼天色,忧心惙惙道:“我同母亲告了假出来看打竹簇,不敢耽搁太久,就先回去了。”

“羡郎要记得,早些过来娶我。”

“自然,我们不是发过誓么?”斛律羡轻握住她手,“‘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卿绝’。我今晚就去求长兄为我们做主,你等我的消息。”

少女脸上一红,轻轻点点头,但心里却并未因这句誓言而安定半分,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了河中成双成对的河灯上。

*

流波逐月去,潮水带星来,河畔放花灯的情侣渐渐少了,波光粼粼的河水将漂浮在河面上的花灯残骸汇聚着向前而去。

同情郎作别,裴羲和乘上马车往家中走。才至里坊口便见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她脑子懵了一瞬,不顾马车尚未停稳便跳了车,一路疾跑。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走水了?父亲、母亲呢?”

家门口已聚满了洛阳县衙的衙役,她擒住守在外面的管事疾声问。那管事脸上却挂了彩,一扭头,鲜血淋漓,哽咽着禀:“女郎,您可总算回来了!”

“那些天杀的禁军蛮不讲理,方才冲入咱们府中来,要找郎主要个说法。一时不依,就烧了咱们的房子,殴打郎主和几位公子!已经闹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说:

4.5请个假,4.5回去的动车,4.6上班,明晚肯定来不及写。而且忙忙碌碌的写的质量也不好,明晚的更新挪到4.6补上,再把这几天的章节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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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底下的人来报裴家的境况时, 斛律骁正携妇在香火殿里供奉香火。

当年父母为他而设的长明灯与新设的灯俱供奉在不动明王尊者的足下,佛相慈悲,丰颐秀目。他执着妻子的手, 用火折子在那盏已不间断燃烧了二十六年的灯上借了火种, 再点燃新设的长明灯的灯芯, 一面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是长明灯。”

“释教教义, 若人求福,灯明香花、礼拜供养,所求即能不求自至。这盏灯是我父母当年为我而设的,我今日再为陈郡谢娘子供奉一盏长明灯, 愿佛祖保佑她福德具足, 永无灾障,与我白首至老, 瓜瓞绵绵。”

他山眉海目被暖艳温润的烛光勾勒得极为柔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尾,俊挺的鼻,星目熠熠,竟有些不能直视的灼灼。谢窈微微脸热, 又漠然地移开脸去。

她想, 连修建此寺的那位胡太后尚且不得庇佑, 被投入黄河活活淹死, 又何况是旁人呢?

至于子嗣……她虽仍不情愿与他绵延子嗣,可流落北朝已成定局, 她只能跟着他。

眼下是没有, 可以后呢?虽有避子药, 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若有朝一日真有了, 她又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她不知道。

谢窈目光飘忽, 眼前跳动的烛火渐渐在眼前虚无。她别过脸只作未闻,发烫的手在他暖热的大掌里悄悄挣了挣,一回头却瞥见十七立在门外,提醒他:“殿下,薛参军来了。”

对她表了这半日的意,她却半丝反应也没有。斛律骁心间怅怅地叹息了口气,知道是裴家那边有消息了,勉强一笑转身出殿。

谢窈一人留在殿内,看着那两盏并在一起的长明灯,一新一旧,烛火幽幽,在香油里轻盈跳动,映在她几近凝滞的眼波里。她回过神,素手执匙,舀过旁边银釜里盛着的香油在旧灯里添上一些。

斛律骁已走到殿外,见下属一脸急色,剑眉皱得愈深:“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殿、殿下,是裴家的事。”十七一急便容易结巴,脸憋得通红,“……他们跑到裴家去,起先还只是按您的吩咐在门前叫骂,后来裴家的家丁出来动手赶人,咱们的人也气性上来,不知是谁先打的人,就,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打人也就罢了,他们还放火烧了裴家的房子,连裴中书那中风的父亲也被揪了出来,活活,活活……”

十七面上慌乱,一时不忍下说下去,斛律骁道:“活活怎么?人死了?”

他歉然点头:“死了。”

斛律骁愕然,面色渐渐凝重下来。

原本因了裴中书的那道“清浊分流”的奏折,禁军之中的一众底层士兵俱都心怀怨言,再被斛律骁派人一搅和,个个恨不得连裴家的祖坟都扒了,于正月十五这日聚集裴家门前叫骂。

若只是叫骂倒也罢了,然裴家的人出来赶人,两方少不得要发生冲突,后来冲突愈演愈烈,禁军放火烧了裴家的屋,冲进裴家打人,连裴献那中风偏瘫的老父亲裴司空也不能幸免,被拖到庭下,当着他一众子孙的面儿进行殴打。

老爷子中风多年筋骨脆弱,哪里经得起这等蹉跎,没挨几下便一命呜呼。见闹出了人命,还是中书监的父亲、裴太后的祖父,禁军们这才作鸟兽散。眼下,封述已赶了过去。

裴献及几个儿子也被人打的半死,奄奄一息,随时皆可能撒手人寰。其长子裴衡本已逃走,为营救其父又折返,竟被失去理智的禁军投入火中,浑身烧伤严重,而今尚在由医工抢救。

斛律骁的本意,是想给裴献个下马威,自信能控制好局面,不想却是这个结果。想起那日封述在太极殿下的谏言,便觉脸上隐隐火热,心间更是郁气充塞。

他很快有了定论:“叫封述加派人手去追,把那几个带头行凶的找出来再说。孤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怕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十七领命去后,他又回到殿中。谢窈立在佛前,窈窕纤细的背影被烛光笼下,裙裾婀娜,衣袂翩然,好似一尊秀骨清像。

“殿下信佛?”她未曾回头,话声如含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