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杨总吃完饭,他驱车往家走。到了小区门外的时候,他抬头一看,二十几层的大楼,亮灯的没几户。

这里的房价太贵,真正买了入住的比较少,大部分都是用来投资的,简隋英以前还觉得人少清净,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跟他妈鬼屋似的,能住人吗?

一想到他又要回去那个空旷的、冰冷的、充满了他和李玉的回忆的地方,他就产生了强烈的退意。

他不愿意一个人回去。

他想了好久,终于调转方向盘,往小朱家开去。

到了小朱家,他按了两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门。他心里升起一股暴躁,又连按了好几下,里面依然没有动静。简隋英感觉自已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把所有的怒火都放在按门铃的那根手指上,门铃催命一般连续不断地响着,即使隔着一道门,他都觉得刺耳。

开门!开门!妈的什么都不顺!什么都跟老子作对!简隋英在心里咆哮着,就在他退开一步想抬腿踹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来了来了谁呀?”

紧闭在他眼前的门顿时开启了,一屋子暖意扑面而来,室内温暖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痛。纤细漂亮的男孩儿瞪着惊恐又担忧的大眼睛看着他。

简隋英一拳头捶在门板上,朝他吼道:“你他妈死在屋里了!门铃声听不到啊!”

小朱吓得肩膀直抖,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我洗澡……”

简隋英从他湿漉漉的头发看到他光着的脚,体内一股躁郁的戾气疯狂地在胸腔盘旋,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把不断涌上来的狂躁压了下去。他抬脚踏进屋,哑声道:“去给我泡壶茶。”

小朱吸着鼻子带上门,光着脚跑到厨房去给他泡茶。

简隋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力气就跟被抽空了似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过了一会儿,小朱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不敢吭声。简隋英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吓着你了?”

小朱僵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过来。”简隋英朝他伸出手。

小朱凑过来。

简隋英紧紧地抱着他,他需要抱着点什么温暖的、有人气的东西,让他知道自已不是孤身一人,还没有被一切抛弃。

小朱犹豫着伸出手,抱住了他。

“吓着你了……我也就能朝你发发脾气了,我他妈真怂啊,这回栽着了……”简隋英几乎不觉得自已是在跟别人倾诉,他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有个人听着,让他每说一句,就在心里扇自已一个耳光,告诫自已这副怂蛋的模样,从今往后再不能出现在他简隋英身上。“这回栽着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太看得起自已了……我以为自已牛逼大发了……我以为我要什么有什么……谁成想啊……谁成想没人把我当回事。你没想到吧,我都没想到,居然没人当回事……没人……他妈把我简隋英当回事!”

白新羽、简隋林、李玉……没人把他当回事,在这些人眼里,他算个屁,他什么都不是!

小朱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紧紧地抱着简隋英。他见过这个男人各种意气风发的模样,每一种都让他迷恋、让他爱慕、让他陶醉,只不过简隋英令人臣服的魅力世界上太多人见过,唯独这样失意的、脆弱的模样,也许只有他见过,这让他在心痛的同时,又受宠若惊。

他从来没敢从简隋英这里奢望过什么,他给,他拿,他没资格要求更多,简隋英能有一天,像这样抱着他无声地哭泣,他觉得什么都够了。他不知道简隋英有没有哭,简隋英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没再吭声,只是沉默地抱着他

事情比简隋英想象得还要不乐观。

很快所有股东,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土地被查封的事,一时人心惶惶,简隋英在公司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那种“不稳”。

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很简短,是李玉发的:简隋英,你已经四天没回家了。

简隋英这才想起来家里的锁还没抽出空来换,他本来想删了,后来还是回了一条:我在我小宝贝那儿逍遥快活,从我家滚出去。发完之后他感觉到手都在抖。

过了半天,就在简隋英以为李玉不会再回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我们谈谈。我有准备,你答应我的条件,简隋林动不了你。

简隋英嗤之以鼻。如果他还会再相信李玉说出的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他不如回炉重造算了。

他的传真机“嘀嘀”响了起来,他按下接收键,过了一会儿,一张张资料传了过来。他拿起来一看,是简隋林传过来的,都跟那笔债务有关。

这是在向他施压。最后一张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哥,我们谈谈。

谈你妈。简隋英在心里骂道。

他写了一段话,给简隋林传了回去:老子就是欠一屁股债,你也别想动我的东西。我下半辈子要是让你这个杂种好过,我就改名叫王八。

过了一会儿,手机和传真机都消停了,他以为整个世界都消停了,接着他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他接到了今天第三个想跟他“谈谈”的人的电话,这回是他老子。

简隋英这个时候非常不想跟他爸说话。他会忍不住从简隋林迁怒到赵妍,从赵妍迁怒到他老子,而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显然不是找事儿的时候。他就说了句“有空我回去”,在他爸张嘴之前就挂了电话,顺便把话筒扔到了桌子上。

他爸这个人不是这一句话就能应付的,如果他不去见他,指不定哪天就要找上门来。他知道他爸找他绝对是因为那块地,不过他想简隋林在背后阴他的事,他老子应该还不知道。毕竟这个事他还没说,简隋林更不可能脑子进水了去到处宣传。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事能瞒多久瞒多久,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到其他亲戚,家丑不可外扬,少一个人知道更好。

再说在外面栽了跟头就回家跟父母告状,这种行为实在太孬了,他简隋英做不出来。

把手头的东西忙完之后,他在办公室洗了个澡换了身便装,晚上约了银行的人吃饭,不知道得喝成什么熊样。

结果这顿饭吃得,酒没少喝,却一滴也没喝痛快。

由于他的情况风险太大,总行上会的时候一多半的人持的都是对他不利的意见。他跟总行几个领导的关系不是不够铁,但是涉及到这么一大笔资金,谁也不敢冒着把自已牵扯进去的危险帮他。银行要真收不回投资,几十亿的亏账谁来负责?

简隋英虽然明白他们的难处,但是一想到自已的难处,他实在没心情替别人着想。他甚至考虑要上损招,他手里有不少好料,足够胁迫他们一回。可是这么干就真是铤而走险了,而且以后都别想再合作,不到万不得已简隋英还是下不去手。他在寻求一个损失最小、得罪人最少的路子,只要把这个难关度过去,赔点钱他也认了。

他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在公司有股份的亲戚给他打电话,被他敷衍了过去,不过他明显感觉对方已经对他说的话很怀疑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董事会的支持,就算他是最大的股东,他也不能不顾其他股东和公司那么多员工的利益。

简隋英醉醺醺的被司机送到小朱家之后,进了屋躺沙发上就不动了。其实他没醉,至少脑袋还能思考,跟简隋林横到底的想法,在巨大的困难前,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难道真的如他所愿吗?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可是一直这么拖下去,损失更加惨重……

他已经不指望有人能帮他渡过难关,可要是有个人能帮他做决定就好了,可惜他只听自已的。他这辈子没碰上这么犯愁的事儿,简直想一觉睡下去别醒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小朱又给他脱鞋又给他擦脸的,一直在忙活,他累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直到他身上被盖上了暖和的被子,他才沉沉睡了过去。

自从那天之后,他基本上就在小朱那儿住下了,省心省事儿,其他地方他都不想呆,尤其是他以前的房子。

几天后,他爸找上了门来。

简隋英后来回想起来,在自已的人生当中,他跟他爸有过两次很困难的对话,第一次是他爸要让那个女人进门儿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这两次给予他的冲击,他一辈子都忘不了。